池仁出現在無誤沙龍時,距曲振文離開有兩三個小時了。
包紮手指還好說,可要想管住自己的一張臉,卻難於上青天。他將車子停在距無誤沙龍兩三百米的街角,對著後視鏡勤學苦練,要想若無其事,就像要把雞蛋完好無損地豎在桌子上,不是有氣無力,就是過猶不及,怎麼也找不到那剛剛好的中點。
而出現在無誤沙龍後,池仁雖守住了他的一張臉,卻忘了打腹稿,吞吞吐吐間,對江百果道了一聲你好。
你好。
這氣勢磅礴的兩個字無疑悶了江百果一拳。曲振文說得對,她不過是他們這對“父子”間的傳話筒罷了,而那不亞於燙手山芋的話到底要怎麼傳,她本心中有了數,但你好?
池仁這句寒暄在遲到了多年後,放在他們同床共枕,並肩作戰的今天,會不會太客氣了些?
“等我一下。”江百果急匆匆跑進了休息室。
而即便她和張什跑了個迎麵,她也還是如入無人之境地打開了張什的儲物櫃。張什咋咋呼呼地追過來:“來人,來人啊,老板侵犯員工的個人隱私啊。”
江百果無動於衷,從雜亂無章中挖出兩罐啤酒,據為己有:“去年的十二月六號,是你第一次在工作時間喝酒,此後,據我所知至少還有四次。我就不扣你的薪水了,用這個抵了。”
張什目瞪口呆。
具體的日期,他記不得了,但在孟浣溪因為他對江百果和無誤沙龍的忠心耿耿,而判了他死刑後,借酒澆愁,他是有的。不過,他還以為他神不知鬼不覺……
“慢著!”張什靈機一動,“你……你別忘了現在也是工作時間!”
“可你也說了,我是老板啊。”江百果笑得天真爛漫。
在江百果之前常常獨處,後來又常常帶池仁過來的天井裏,江百果將啤酒開了罐,才分了池仁一罐,輕輕一碰:“無論如何,我們大功告成了。”她先將她的心懷鬼胎,和他的“你好”高高掛起,先將game over定了性再說。
池仁沒反對,點點頭。
“那竊聽器貴不貴的?被他踩在腳下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江百果抿了一口啤酒,嘖嘖兩聲,才從頭說起。
池仁失笑:“他都說了些什麼?”
江百果打了個響指:“說出來嚇死你啊。”
“哦?”池仁也是盡力了,這種時候,還能做到興致勃勃地等著江百果胡編亂造。
“他說等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天,會將本屬於你的一切還給你。”江百果嗤了一聲,“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堂而皇之,好像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好像隻要他沒對不起你,你就要對他感恩戴德。所以,我們能做的,的確隻有一件事,那就是讓那一天,早一天到來。”
語畢,江百果和池仁碰了第二次杯。
果然,江百果果然謊報了軍情。池仁並不喜歡欺騙,盡管他也曾無數次善意地欺騙過江百果,但這種事,本就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但此情此景,他卻對被欺騙安之若素,甚至無須誰苦口婆心,他也知道,她不過是為了他好。
而他也真白白絞盡腦汁,本還操心著起承轉合,實則,有江百果做主,他乖乖地捧個哏就是了。本來的麼,今天最不幸的人兒非他莫屬,不幸中的萬幸,是還有江百果疼他,那麼,哪怕就今天一天,他做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小祖宗,也不枉命運在打他一巴掌後,對他的揉三揉了。
五月的北京,仍總是被人們挑肥揀瘦,冷得太久,熱得太快,難得中間幾日的溫度宜人,卻又總伴隨著大風。池仁將江百果擁入懷中:“你說,我們去哪裏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