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家沒管這檔子事兒,他當日也是從伴讀遲擎的口中聽了那麼一耳朵,對此事略知一二。
今日恰好晚姐兒穿的是男裝,看上去他們就像一對雙生兄弟,那玉佩又險些惹出大禍,曦哥兒才靈機一動,將他們的身份按在了馮家兄弟的身上。
且馮家既在京城呆不下去,多半要離京,他在遲家見馮家人就是不久前,馮家人這會子多半還在京郊這些地方。
聽聞那馮家的祖籍很遠,若要離開多半會走水路,然如今過年期間,官府閉衙,各個碼頭漕運上也受到了限製,不準走大型貨船,馮家要離開,定然要在京郊停留到上元節後。
人的貪念是無窮的,這些人販來往南北,販賣孩子,一個最多也就買個幾十兩銀子,少了可能也就七八兩,一趟也就掙百兩銀子,可若是勒索馮家,隻這一筆買賣就遞上一輩子的刀口舔血了。
隻要這些人找上馮家,馮家人在遲家是和他有過一麵之緣的,也許馮家人懂得如何把握機會……
曦哥兒這樣想著,又回憶了一遍,確定自己沒露出任何破綻來,這才舒了一口氣。
夜色深深,橋園鎮上早已萬籟俱寂,陷入了沉睡。
郭老大帶著幾個人藏在離順途客棧不遠的巷子裏,遙遙望著黑黢黢的客棧,心中狐疑不定,道:“若當真是這馮家走失了小公子,這落腳的客棧怎麼會如此安靜呢。該不會,這其中有什麼不對吧。”
程秀才也麵有疑惑之色,思慮片刻,方才道:“大哥,不會有錯的,定然是那大太太生怕孩子們還在附近,將丟失孩子的事情壓了下去,好讓早些發現,這樣那一對庶子豈不是走的越遠,越難被找回?”
郭老大心裏又將前事想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大抵也就是程秀才所想那樣,這才一咬牙,招手讓朱順子上前,將兩枚玉佩交給他,細細交代了一遍。
馮家的掌家人馮大老爺馮誌剛剛睡下,就被敲門聲吵醒,那貴妾周氏掌燈開門,就見來人是馮家的大管事忠伯,周氏道:“可是有事兒?”
忠伯點頭輕聲說了幾句,周氏便將人鄰近了內室,屋中馮誌已披衣起身,隻以為是威欽侯府又如何相逼,出了什麼事兒。
他詢問的看向忠伯,忠伯卻上前將兩枚上佳的玉佩雙手呈給了馮誌,道:“老爺且看看這個。”
馮誌接過那玉佩,翻來覆去的看,越看越是心驚,驀然倒抽一口氣,驚聲道:“這東西你那裏弄來的?”
馮誌的見識卻又比那郭老大程秀才之流不知高了多少,他一眼就看出,手中的玉佩不是凡品,分明就是內廷之物,絕非尋常人可以佩戴的。
這樣的東西,怎麼會落到了忠伯的手中
“老爺,這事兒當真奇怪,此物是方才有個小乞丐敲門送過來的,說是要想尋回兩位小少爺,需明日辰時趕到徐水碼頭東一裏地的山坳,帶三萬兩銀子贖人,不然明日天黑便送兩位小少爺的人頭過來。”
忠伯說著,見馮誌麵色大變,忙又道:“老爺別急,方才老奴已去看過了,兩位小少爺此刻在屋中睡的好好的呢,故而這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是此玉佩絕非尋常,這才漏夜喚醒老爺。”
馮誌一時間也莫名其妙,倒是周氏在旁邊開口道:“會不會是弄錯了?這綁匪也不知抓了哪家的孩子,竟然以為是我馮家的孩子了。這事兒可真是稀罕好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馮誌摩挲著手中玉佩,猛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頓時都顧不上沒有穿鞋,便光腳起身,赤足在床前的青石板地上來回急促的走動了起來。
周氏一陣驚呼,忙去找鞋子,鞋子拿來,馮誌卻未及穿便光著腳披著發,往外走了,口中道:“忠伯跟上!”
這馮誌卻是去了兩個雙生兒子大寶小寶的屋,親自將兒子晃醒,拿著玉佩道:“你們好生看看,這東西可能見過!”
見兩個兒子搖頭,馮誌又道:“好好想,那日在遲府中你們見過的那位小公子,他身上有沒有佩戴這樣的玉佩?”
大寶揉著眼睛,困頓的看著那玉佩,抱怨道:“爹,大半夜的您幹什麼啊,那日在遲府,兒子也就遠遠看見遲家的公子跟在那小公子身後獻殷勤,那小公子一身華貴,遲家人根本就不讓兒子靠近,兒子哪裏知道他身上有沒有這樣的玉佩!”
小寶卻道:“玉佩沒見過,隻這係玉佩的絲絛兒子好像是見過,那日依稀瞧見那貴公子腰間是別了這麼一根明紫色絲絛吊著的玉佩的。”
馮誌聞言麵色微定,豁然站起身,出了屋,連聲吩咐忠伯,道:“那送玉佩的乞丐呢,你快去帶過來,爺要親自問話,讓人將燈火都點著鬧出些動靜來,就當大寶小寶真丟了來,再速速派人去京城打聽,看看京城有什麼奇怪的動靜沒,尤其是關於靖王府的!快去!”
一炷香後,郭老大等人遠遠見客棧那邊亂成一團,燈火通明,頓時便放了心,悄然離開了。
馮家如今雖然正值危難,然家中卻還是不乏良駒的,馮家的人連夜進京,不到天亮便已折返,帶回了京城九門封鎖嚴查的消息。
馮誌頓時眼睛都被燒紅了,他知道,馮家的氣運終於來了,衝忠伯道:“那遲家說到底不也是商戶人家,憑什麼就格外尊貴,連州府大臣都不敢輕易招惹,還不都是因為遲家攀附上了靖王府,如今我馮家若能機緣巧合救小郡王,小郡主有功,將來莫說是一個威欽侯府,便是十個八個侯府又奈我馮家何?”
忠伯也興奮的麵露紅光,道:“老爺所言極是,靖王寵愛王妃,聽說連個通房都沒有,這小郡王和小郡主可是唯一的子嗣,靖王得子晚,對這一雙龍鳳胎可是疼到了骨子裏,若是馮家真救了這一雙金鳳凰,何愁不能殺回京城去叫那威欽侯府好看!”
威欽侯欺人太甚,看中了他家表姑娘,竟然強行納進府中,可他家老爺的三弟,是和表姑娘訂了親的。馮家去威欽侯府要人,這才算得罪了勳貴,弄得如今被擠出京城,難以立足。
如今三爺還被氣的病倒在床,隻怪那威欽侯府有位姑奶奶嫁進了太皇太後的娘家,雖是庶子媳婦,可尋常官員卻也不肯為馮家得罪太皇太後娘家。
需知太皇太後對皇上可是有大恩的。
如今機會送到了近前,馮誌簡直欣喜若狂,在屋中走來走去,幾番思慮,這才仔細地吩咐了忠伯幾件事兒,確保明日救人萬無一失。
翌日,天色還黑著,曦哥兒和晚姐兒就被套了麻袋,抱著出了暗室,隻覺被丟上了一輛牛車,顛顛簸簸的也不知道要往哪裏去。
曦哥兒被堵著嘴,蜷縮在麻袋中,仔細感受著,覺著周圍除了晚姐兒好像再沒了其他的小孩,他頓時便明白這些人是中計了。
若不然,他們要是識破了他們兄妹的身份,應該在暗室中就弄死他們了。
若是那馮家人沒反應過來,否認了他們的身份,那這些人也不可能這樣無聲無息,不問責他們。
更有,若是這些人沒想著去勒索馮家,而是打定主意繼續將他們賣往南方去,那旁邊就不可能沒有別的孩子。
所以,如今這般情景,隻能說明,馮家洞察了真相,且回應了這群人販子,現在這些人販子大抵是要壓著他們姐妹去和馮家接頭,取銀子。
馮家人一定已暗中通知了父王,父王此刻說不定已經在馮家於人販子說好的地方設伏,他們姐弟一定會得救的!
曦哥兒想著,心中愈發安定了下來。
約莫行了快一個時辰,外頭終於有了動靜。
卻聞有人沉聲道:“兄弟們注意了,前頭就要進入山坳了,這地方容易設伏,可都給老子抖索起精神來!等著一票幹好了,咱們兄弟就都過上好日子了!”
接著響起眾人興奮的附和聲,又有人道:“老大,我都打聽清楚了,馮家因此番要回千裏之遙的老家,好些下人都被打發了,這回帶著的都是些老仆人,年邁不堪,不足為懼,馮家若真要搗什麼鬼,也就是那些青壯年,這些人不足二十之數,咱們隻約了在山坳裏見麵,那馮家卻萬不知咱們會從哪個方向進山坳,這山坳四麵皆通,馮家人若是分散出四撥人來設伏,一波人就隻四五人,根本是自尋死路,所以,這處不會有什麼危險,也就是咱們交換銀錢的時候,多多注意便好。”
“程七哥說的是,何況小山子被派去鎮子上監視馮家,也傳回來了消息,馮家的下人都還在客棧之中,並沒暗中離開,且銀兩半夜都已經裝車,兩個時辰前,小山子親眼看著那馮老爺帶了兩個老仆,架著裝銀子的板車,出了客棧,往這邊而來,再沒旁人了。”
“大哥,放心吧,馮家的兩個金孫在咱們手中,他們不敢玩什麼花樣!”
眾人連聲附和,郭老大點頭,卻道:“雖是如此可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警醒點好。”
“是!”
眾人應著,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誰知就在此事,隻聞咚的一聲響。
眾人回頭,就見走在最後頭,押車的劉順子頭朝下栽倒在了地上,無聲無息的,就像是突然睡著了一樣。
郭老大一詫,道:“順子怎麼回事?”
“順子,怎麼走個路也能摔了!還不快爬起來!”馬老三說著走了過去,用腳踢了踢地上躺著的劉順子,旁邊幾個人見劉順子不起來,還笑了起來。
“這是昨兒夜裏馬尿灌多了,腿軟了吧。瞧他那沒出息的樣兒!”
馬老三也搖頭失笑,蹲下來去翻劉順子的身子,道:“趕緊爬起來,不就是摔一跤,又不是娘們,還……啊!”
他話沒說完,地上躺著的劉順子已被翻了過來,望去,他的眉心赫然一根斷箭,射入,劉順子的雙眼還睜的大大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意,可他確確實實是死了!
馬老三驚叫著,腿軟的踉蹌後腿,眾人正驚駭地不明所以,隻聽又是砰砰砰的三聲,圍著木板車前後左右,最近處的四人,同時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片刻間,又死四人,而他們甚至連動手之人的影子都沒見到。
郭老大駭然間反應過來,大喊一聲,道:“快,抓那兩個孩子……”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覺脖頸一涼,有人不知何時,也不知道從何處出現,將刀架在了他的頭上,郭老大往板車去的腳步生生頓住了。
他用餘光去瞧,卻見不僅是他,旁邊還活著的程秀才幾個身邊皆站了人,刀影閃動著鋒利的冷意。
接著,一群灰衣人從林間縱身而出,他們的速度極快,就像是來自地獄的鬼魅一般,飛速掠來,眨眼間便將板車團團圍住。
個個都穿著藏灰色的衣裳,麵無表情,眉目沉冷肅然,眼神淩冽如刀,腰間挎著寬厚的刀,渾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殺意。
接著他們全部拂刀跪地,同時也有兩個灰衣人飛快,卻小心翼翼的解開了麻袋上的繩子,裏頭兩個孩子露出了頭來。
那些灰衣人齊齊跪地,聲音齊整卻沉肅的道:“屬下叩見郡王郡主,救駕來遲,請主子降罪!”
郭老大和程秀才的臉色頓時便灰白一片,連站都站立不穩了。
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些人,一看就是權貴之家豢養的死士之類,絕不是好惹的。更何況,他們一聲郡王郡主更是直接言明了這一對孩子的來曆和身份。
原來是他們弄錯了,那不是一對雙胞兄弟,而是龍鳳胎的姐弟。
這大豐龍鳳胎也就靖王府那一對金鳳凰,靖王府……小郡王和小郡主,怎麼會這樣……
郭老大再經受不住驚嚇,兩股間一熱,卻是給嚇尿了,那程秀才也沒好到哪裏去,直接軟倒在地上,兩眼一番暈了過去,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
曦哥兒從麻袋裏站了起來,旁邊晚姐兒也已經自行爬了出來,旁邊灰衣人立馬上前,小心翼翼的抖開織錦狐裘的大鬥篷,仔細的給兩人披上,包嚴實了。
曦哥兒站在車板上,四下看了眼,目光落在灰衣人後跪著的一個穿淡青色錦袍,頭戴方士巾的中年男人身上,道:“你是糧商馮家的馮大老爺吧?且上前來!”
馮誌跪在灰衣人身後,都不敢抬頭的,聞言這才起身,戰戰兢兢的上前,正要再度跪下,卻見那站在木板車上的小孩輕輕抬了抬手,道:“免了,你是個聰明人,很好。這次的事兒,本王會如實告知父王,不會忘記你的功勞,你且退下吧。”
馮誌聞言,這才因驚喜略抬了下頭,就見那靖王府的小郡王,瞧著也就六七歲模樣,和家中兒子年紀相仿,家中兩個兒子,整日裏還在玩泥巴,為一塊糕點一個玩物爭的哭鼻子,一派孩子模樣,可眼前人,發絲微亂站在那裏,卻已有股赫赫威儀,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霸氣令人不敢多做端詳,淡淡看過來的目光更是有著小孩子不曾有的沉靜威儀。
馮誌自問也算見過世麵,見過些大人物的,可此刻竟出了一身汗,再不敢多看一眼,忙忙垂首,恭敬的道:“是,小人告退。”
言罷,弓著身子退了下去。
那邊晚姐兒站在曦哥兒旁邊,目光卻是狠狠的掃視過程秀才和郭老大,見兩人此刻一個尿的臭氣熏天,一個幹脆暈了過去,實在不適合她現在尋仇,晚姐兒便有些憤憤鬱悶,目光眯了眯,道:“先送我們回城,這些人押進王府,回頭本郡主要親自發落!看著他們,若死了一個,拿你們是問!”
“是!”那暗衛的統領應了,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郭老大幾個帶了下去。
晚姐兒這才咬了咬唇,略顯心虛的問道:“父王呢?”
那灰衣人回道:“王爺昨夜得到消息,有一夥人販子出京往北而去,便帶人親自追去了。屬下夜半從馮老爺處得知兩位主子的消息,已傳信給王爺,想必此刻王爺正往此趕來。此地風寒,郡王郡主請移駕馬車,屬下們護送兩位主子回城。”
晚姐兒這才沒再多言,心情忐忑的下了車板,往馬車而去。
待上了馬車,見曦哥兒一臉冷然坐在一旁,她不由咳了兩下,湊過去,用小肩膀擠了擠曦哥兒,道:“弟弟,你說,這回父王會怎麼罰我?”
“不知。”曦哥兒卻是閉上了眼眸,靠在車壁上,瞧樣子是要補眠。
見他這樣淡定淡漠,明顯是生氣了,晚姐兒也心虛愧疚起來,想到這回若非自己,曦哥兒也不會遭此一難,昨兒他為了護著自己,沒少挨打,晚姐兒便道:“對不起啊,你身上的傷還疼不疼,叫姐姐看看?”
她說著伸手欲去拉曦哥兒的鬥篷,曦哥兒這才睜開了眼,掃了晚姐兒一眼,道:“你有治傷的藥?”
那意思明顯就是沒藥,瞎看什麼,白折騰人。
晚姐兒訕訕的收回手,可憐巴巴的垂了頭,方才聽到曦哥兒道:“沒受什麼傷,早不疼了。”
於是晚姐兒便笑嘻嘻的抬了頭,一臉感動的,淚眼汪汪的看著曦哥兒,道:“弟弟,你真好。其實我倒不恨怕父王發火,就是怕母妃,也不知道母妃這回要怎麼管教懲罰我,到時候你可要替姐姐求求情啊,咱們也算共患難的啊。”
曦哥兒哼了一聲,閉了眼,道:“我若求情,母妃一定連我也不放過,你怎好讓我代你挨打,還代你受過呢。”
曦哥兒的語氣淡淡的,晚姐兒立馬抬手捂住了嘴巴,道:“好了,好了,你還是別求情了,千萬別求情了,反正母妃是一定要發作我的,到時候你就使勁將過錯往我身上推就是,反正本來也都是我的錯。”
晚姐兒言罷,見曦哥兒一言不發,便也不再多語,也靠在車壁上出起神來。
馬車搖晃,過了片刻,曦哥兒才睜開眼睛看了眼無精打采靠在角落的晚姐兒一眼,唇角勾了勾又閉了眼。
夜裏睡的早,再加上肚子一日日變大,睡覺也受了妨礙,並不很踏實,瓔珞一早天沒亮便醒來了,抬手一抹沒摸到秦嚴,不覺頓時睡意全無,滿是疑惑。
上元節雖過,可明日才開衙上朝,這些時日他都陪著她一覺到天亮的,她也習慣了每天睜開眼睛,有他在身邊。
今兒這是怎麼了,他去了哪裏。
想著,瓔珞便坐起了身。昨夜小郡主和小郡王出事,下人都知道,唯瞞著瓔珞,外頭守夜的妙哥忙忙便進了屋,挑開帷幔,笑著道:“天色還早呢,王妃怎麼也不多睡一會兒,這便起了。”
瓔珞卻是一愣,妙哥早已嫁了人,如今也是當家的奶奶,早便不在瓔珞的跟前伺候了,隻過些時日,進府來陪瓔珞說說話,主仆情誼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