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個月,她日日夜夜的盼著他的消息,很多時候,她都以為他會突然跳出來,冷凝的、涼薄的、邪魅的叫她的名字,但是醒來的時候,卻原來不過是夢一場。沒關係,她可以繼續等。麵對著秋風澄壓抑的熾熱的眼眸,她回到了安平鎮雙林村,又是三個月過後的現在,她來宮中聽消息,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杳無音信。
秋風澄的揣測,何嚐不是人之常情?這半年來,東雨梨不是沒有想過,秋月白不在了這一可能,但是每每一念及此,便被她狠狠的截斷,不,她不相信,她也不願意接受。
秋風澄望著眼前神情飄忽的女子,心,狠狠的一痛,再也壓抑不住那激蕩的情感,開口道:“梨兒……放下他吧……他當初將你推向我,也是希望你好好的活著……梨兒,我會對你好的,我會將小白當做我自己的骨肉……不要再執著了好不好?秋月白……也不希望你再為他耿耿於懷至此……”
聽到從旁人的口中,說出“秋月白”三個字來,東雨梨還是不自禁的有些恍惚。秋風澄溫潤如玉的眼眸中,有對她深切的關懷與從未消減的愛慕,但她心底的那一絲漣漪,卻除了那個名叫秋月白的男子,再也不會為任何人跳動了。
東雨梨輕輕的移開他覆在她手上幹燥溫暖的掌心,溫聲道:“澄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但是我的心裏,也許從一開始,就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人……無論秋月白是生是死,我想這一點都不會變……”
她看到麵前的男子,緩緩垂落的大掌,有著無限的落寞與蕭索,東雨梨的心,雖內疚卻坦然,輕輕的將手腕上的玉鐲褪了下來,繼續道:“澄大哥,這隻鐲子,早該還給你了……我想將來,你一定可以遇到一個真心值得你為她親手帶上這玉鐲的女子的……”
碧綠的鐲子,緩緩的流淌著玉石特有的溫潤的光彩,秋風澄伸出手接過來,觸手之處,卻一片冰涼。東雨梨纖細的手腕上,空蕩蕩的顯露著那一道醜陋的疤痕,她左手無名指上的紅寶石戒指,閃爍著流光溢彩奪目的顏色,那是屬於她和秋月白之間的記憶,那狹小的空間,再也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存在了吧?……
秋月白目送著那一抹單薄纖瘦的身影,緩緩的向宮外走去。橙紅色的夕陽,在她的身上,淺淺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美好而飄渺。就像是一場綺麗的夢一樣,他拚了命的想要抓住她,想要留下她,但是,天亮了,他終究是不可避免的失去了她。手心中的‘鸞鳳和鳴’的鐲子,有微微的涼意,他此生已經遇到了那個真心值得他為她親手帶上這玉鐲的女子,所以不會再有第二個了吧?……
東雨梨……心中默念著這三個字,秋風澄的嘴角,輕輕的扯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來,憂傷如水,卻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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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水一般滑過。沒有特別快,也沒有特別慢,距離秋月白的失蹤,已經一年有餘。
這一年多中,元烈王朝在秋風澄的治理下,休養生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自是不在話下。而且聽聞皇上不久之後,將會迎娶新科狀元的妹妹,傳言這未來的貴妃娘娘模樣清麗,與先前薨逝的皇後娘娘東雨梨眉眼間倒有幾分相似,不過誰也沒見過,這流言蜚語也就漸漸的不被提起了。
雙林村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安平泰和。誰家的兒子娶親,誰家的閨女嫁人,誰家的孩子滿月,大大小小的喜事,便足夠整村人熱鬧好幾天了。
方言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汪靜然清澈的水一樣,沒有什麼大風大浪,除了她那兩歲半的兒子小白,常常做出一些古靈精怪的事,讓她哭笑不得之外,便經不起一絲絲漣漪了。
望著兒子那幾乎與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眉眼,還有他小小年紀便顯現出來的個性十足,總是在不經意間讓方言陷入恍惚。
一年多過去了,秋月白還是無聲無息。慢慢的,方言也便習慣了這樣的等待。沒關係,她會一直等著他的,一年等不到,那就十年,二十年,她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再見麵,陰曹地府,碧落黃泉,總會有那麼一個地方,等著她與他的重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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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正趕上安平鎮的大集,方言挨不住兒子的軟磨硬泡,隻得帶他去集市上逛遊。人潮洶湧,倒也十分的熱鬧。一路上,小白小大人般指揮著他的娘親,一忽兒向東,一忽兒向西的,那煞有介事的眉眼,真辜負了他的小小年紀,但也算是玩的不亦樂乎。
路過一個雜耍攤子,聽著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叫彩聲不斷,心癢難耐,無奈人兒小小,個子小小,根本連瞄一眼都喵不到,方言正打算將他抱起來,讓他一睹裏麵的景象,卻突然聽得身邊的兒子近乎幽怨的聲音道:“如果爹爹出門還不回來,媽媽你就給小白找一個新的爹爹吧……像那邊那樣的就行……”
這驚世駭俗的話語,讓方言的一張老臉,不由的一抽。這妖孽的兒子,小小年紀,從哪裏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莫非這就是她這個現代人,與古人結合的後遺症?忍住顫抖,方言順著他那胖乎乎的小手指點的方向看去,原來是一個魁梧壯實的漢子,正將他也是三兩歲的兒子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看戲法,想來她家兒子這是羨慕人家了。
方言還沒有來得及苦口婆心的教育兒子一番,卻突然聽到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接口道:“小子,你敢慫恿我的女人為你找一個什麼新的爹爹,是不是想被打屁股啊?”伴隨著這邪魅帶著一絲慵懶的聲音,小胳膊小腿的小白,便被一雙大掌給抱了起來,他骨碌碌的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眨巴眨巴的盯著那麵前抱著他,現在與他一般高的男人,然後蹦出一句話來,說的是:“你就是我爹爹?……媽媽老說你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原來都是在騙我……你哪有我長得好看嘛……”小嘴一撇,顯然是為他眼神不大好使的娘親不屑一顧……
方言望著那個笑得一臉狡黠、目光清澈透亮、燦若星辰,與小白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男子,心,砰然跳動。像是有什麼東西,蘇醒複活了一般。她的眼睛,再也無法從那個俊朗飄逸的男子的臉上移開。她這一生一世,都不會讓他再從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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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後,先前出門經商的白大哥,在歸家之後,執意要與他的娘子白大嫂舉行一場婚禮,以彌補當年兩人成親時,因為家貧而一切從簡的儀式。整個雙林村的人,都在嘖嘖稱讚著這白大哥是多麼的有情有義,就算飛黃騰達了,也都不拋棄糟糠之妻。
望著鏡中身著大紅色嫁衣的如花美眷,方言就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成了村裏人口中的“糟糠之妻”了。唉。煞有介事的歎了一口氣,嘴角卻難掩從心底透出來的絲絲的喜氣。
將最後一支珠花插在了盤好的發髻上,方言正打算將蓋頭蒙上,等喜婆回來就出去拜堂,卻突然聽得身後有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喚道:“梨兒……”
那樣熟悉的聲音,讓方言的心頭突地一跳。下意識的轉過身去,一眼就看到那眉眼含笑、神清氣朗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麵前,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紛亂的從心底掠過,也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傷,猶帶三分的震驚,三分的茫然、三分的苦澀,喃喃的喚道:“辜大哥……”
可不是此時此刻在自己眼前的這個男子,卻不是自從她當日被抓回宮,便一直杳無音信的辜遇之又是誰?
辜遇之也看著麵前的女子,今日的她,一身大紅色的嫁衣,愈發襯得膚光勝雪,眉目如畫,一雙清亮的眼眸,如柔美的春水流淌著從心底而來的喜悅的光彩,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嬌豔動人。不由的由衷輕歎道:“梨兒……你今日真美……”是因為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緣故吧?明明知道應該為這美好的女子而高興,但辜遇之卻還是難掩心底那一絲淡淡的哀傷與酸澀。尤其是那一聲久違的“辜大哥”的呼喚,讓他仿佛又回到了當日兩人相遇、相識、相知的種種。
而他親昵的一句話,卻也讓方言不由的心潮澎湃,就仿佛那分離的數年光陰沒有流過,所有的傷害也不曾發生過,就像一對老友最尋常的問候一般,恍如隔世,恍如昨日。千言萬語,哽咽在她的喉嚨間,有太多的疑問、有太多的衷情要訴,卻不知從何說起,又該如何說……
隻是她這激蕩的思緒,還未得到稍稍的平複,便聽得一個清清冷冷略帶不滿的聲音接口道:“辜遇之,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能在我的婚禮上,調戲我的新娘子吧?”
出現在門口的,正是適才在外間招呼客人的一身同樣大紅喜服的新郎官秋月白,不,現在應該叫做雙林村的白官人。
秋月白掃了一眼他嬌豔如花的新娘子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那微微笑著的辜遇之,想到剛剛聽他親熱的喚他的女人“梨兒”,便不由的眉頭一皺道:“這裏沒有什麼你口中的‘梨兒’,隻有我馬上要拜堂成親的娘子白大嫂,以及我兒子小白的娘親……”他刻意加重“娘子”與“娘親”兩個字眼,顯然是在提醒那久別重逢的兩個人,眼前的女子的身份,拐彎抹角的宣告自己的所有權。頓了頓,仍不放心的警告道:“所以辜遇之,你少打我娘子的主意。”說話間,已經躥到了他口中的娘子的身邊,氣勢恢弘的將她一把攬在自己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