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當滿肚子的氣憤和怨恨觸及到藏在心底的那個可能的原因,餘到唇邊,也便隻剩一聲輕歎而已。於是下床喚來書容,將打算好的事吩咐下去。
卷起的帳簾重新落回地麵,隔斷了營帳外的火光,書容恬靜的麵容也一並消失在乎明乎暗的光影裏。
我側身躺進床榻,哀歎自己命苦的同時又泛出連連苦笑。
真是不承認都不行,我這條小命還真是配得上“命途多舛”這四個字!
好不容易換走了顧訪的身份,不摻合打仗的事,準備老老實實觀戰一回,誰承想一個飛來橫禍又弄得自己傷痕累累,險些命絕於苻琳之手!
若說苻琳是明槍,那麼,那個人就可以稱得上是隱在暗處的一簇箭了。
雖說明槍來勢洶洶,倒也還讓我僥幸撿回一條命來,可倘若那簇暗箭再來一個出其不意,我就很難保證自己還有命看得到明天的太陽!
畢竟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蓄意謀害,我總不會都有運氣躲得過。
不過,樂觀的想想,以後的日子倒也繽紛多彩,起起落落的是絕不會冷清了,有他在,我這個少主夫人想做的穩當,應該不太容易。
今天的顛簸和驚嚇著實太多,在苻琳手中幾次力脫的我,頸上傷口隱隱地痛楚竟也不覺得了,耳邊帳外士兵巡邏的腳步聲漸離漸遠,懷中擁著冰涼的被衾,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有溫熱的呼吸拂過麵頰,腰間一暖,後背已貼上一方結實的胸膛,身體嵌進了熟悉的懷抱。
我睫毛動了動,抬手慵懶的揉揉鼻尖,轉身更深的埋進那個懷抱汲取溫暖。
頂上傳來溫潤的輕笑聲,額際的發絲被他用下巴寵溺的蹭了蹭,圈在腰背上的手臂又收緊了些。
“睡覺像個小貓似的,隻管縮成一團,已經快要入秋了,不蓋毯子會著涼的!”慕容衝一邊拉著毯子一邊在我耳邊喃喃笑道,略顯輕斥的言辭,語氣裏卻滿是溫情。
他刻意吹出的氣息惹得我耳朵一陣酥癢,我縮了縮脖子,眼皮動也沒動,扭扭身子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戰後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宿老沒罵我是紅顏禍水吧?唉,我猜他肯定罵了,說不定連你一起罵了,而且一定還會罵我和那姓顧的小兒一樣不識大體,屢屢讓你這個堂堂的燕國少主以身犯險,拿國祚當兒戲~”
我學著宿老生氣時的樣子吹胡子,學完後撇了撇嘴,“真是的,到底是誰給他起了‘笑麵仙人’這個封號?那牛脾氣比我還暴躁!我看他不是什麼仙人,倒十足十的是一個一生氣就愛吹胡子的糟老頭子!”
慕容衝低沉的笑聲響了起來,帶著胸口微微顫動著:“說來也怪,宿老平日那麼好的脾氣,為何偏偏碰上你就忍不住了呢?高公今日也說讓他拔了這封號,重新修身養性去,省得一黃口小兒和一女子就讓他失了以往的風度!”
我笑的得意,嘴角彎彎像月牙一樣,語氣卻故作深沉:“這麼說,還挺對不住他的!這些年的修養讓我給毀了不說,還總惹一肚子氣!嗬嗬,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我和顧訪是一個人的好,他的胡子原本就不多,吹光了就不好玩兒了!”
慕容衝無奈的搖搖頭,白玉般的手指撫過我的頰邊,拾了一縷墨雲繞上指端,有些同情道:“我一定告訴宿老,就算為了他的胡子,也要主動離你遠些!”
我將頭埋進他的胸膛悶笑不已,一時間,營帳裏隻有兩段笑聲在黑暗中起伏回蕩。
過了許久,安逸靜謐的環境讓我又昏昏然有了睡意,鳳皇的一聲輕歎卻徐徐飄進了耳中:“綾可,對不起,委屈你了!”
聲音很小,他卻說的極慢,仿佛每一個字都壓在他的心頭很多年了,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就像搬起心頭的巨石重新砸下去,會留下更深的坑,也會讓心更痛。
我知道他話中的“委屈”指的是什麼,自然也讀懂了他語氣中的愧疚、疼惜、掙紮和無可奈何。
曾經不是沒有過疑慮。當初隨他在草原上行獵時,我肯定他是愛我的,我重傷昏迷,他衣帶不解的守在我身邊,可他卻也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在韓玄亭的掌下毒發,對那個人不做絲毫懲處,就是收到平陽的緊急書信決定快馬回城時,他也毅然不同我商議就擅自把我拋下,將我的殘命托付給了我的死對頭。
我恨過,埋怨過,卻依舊在痛過之後選擇了相信,選擇重新回到他身邊。
說我知道了他獨自一人受過的苦也好,說我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罷,其實無他,最重要的原因自始至終就隻有一個:因為我愛他,就需要連他的苦衷一並愛!
倘若他已換我心為己心,那看著我受盡苦楚卻無能為力,他隻會比我更痛,更恨,更怨!
如今,隻“委屈”兩個字,對我和他而言,卻已包含了太多太多~
我的心底一時酸痛不已,睫上有了些濕意,被我固執的壓了下去。以往排山倒海的怨憤、顛沛流離的孤寂,似乎在這兩個字麵前顯得那樣單薄軟弱,仿佛隻是我一心的眷戀,便理所當然的讓昨日之種種,彈指間不堪再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