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和李顯不知他葫蘆裏究竟賣什麼藥,隻是跟著笑。
笑了兩聲,李賢忽然反應過來:“阿舅,那你說給我們任務是?”
“大軍西進,不可不派大將,也不可不派監軍,這也是朝廷慣例。”
蘇大為看了一眼李賢和李顯:“我意以薛訥、蘇炎為副將,胡商思莫爾為向導,阿史那道真為總管,率諸胡仆從軍,遠征大食,至於監軍一職,就勞煩沛王了。”
這一瞬間,李賢整個人是懵逼的。
什麼?
要遠征大食?
你征大食就算了,與我李賢何幹?
“不,這個不行……”
“有何不可?”
蘇大為身體前傾,予人一種虎視眈眈之感:“方才二王不是說,願為我效力,百死不辭,莫非是騙我的?”
呃,這話沒法答。
感覺被蘇大為這頭猛虎牢牢盯住了。
但凡有一個“不”字出來。
隻怕就會……
“不不,此事應該上報朝廷,征西之事,豈能如此草率!”
李賢一邊抗爭,一邊乞求的目光看向蘇大為身後的王勃。
誰料王勃避開頭去,並不敢看他。
蘇大為冷冷一笑,手執一份聖旨,輕拍在桌上:“這是我出征前,陛下親自頒下聖旨,許我臨機決斷,有專斷之權,這事陛下許我便宜行事,我意已決,不知二王可有為難處?”
可有為難處?
李賢和李顯整個人都不好了。
親眼見到大兄李弘賜給蘇大為的密旨,兩人並非尋常人家的少年,瞬間心中雪亮。
這是大兄,與蘇大為的好計啊。
將二王支開,朝中還有誰能威脅到大兄的皇帝位置?
除非母後自己坐那個寶座,否則……
否則就隻有阿旦了。
不過阿旦年幼。
這一路軍陣,又被蘇大為迷得不行,隻怕也是蘇大為的囊中之物。
好一招……好一招絕戶計。
李賢和李顯臉上頓時失去血色。
“看來二王都無異議,那此事,就這麼辦吧。”
蘇大為大筆一揮,取來帥印用上,即刻成法。
李賢和李顯還想著征西結束,就可以回長安,回洛陽。
卻不料被蘇大為遠遠一腳踢去大食。
天知道,大食是什麼地方。
天知道大食距離長安多遠。
李賢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李賢被踢去大食。
而李顯,稍微好一點,蘇大為另點郭待封和阿史那延、阿史那順率仆從軍赴天竺支援王玄策,李顯為監軍。
二王都支開。
朝中隻剩下李弘與李旦,是武媚娘的嫡親骨血。
而李旦年幼,也被蘇大為洗腦洗得差不多了。
征西唐軍尚未回轉大唐,先將遠征大食的胡人仆從給歡送走了。
蘇大為親自送別。
向阿史那道真等將囑托:不破大食不許回來,要將大唐旗幟遍插中亞乃至歐洲。
聽得阿史那道真等胡將一臉錯愕。
不知蘇大為意指何處。
蘇大為隻是哈哈大笑,同時給此次遠征大食的軍隊定下名為“上帝之鞭”。
說是要讓大食和一些白皮蠻子,好好見識大唐的鞭子。
一番話雲裏霧裏的,聽得阿史那道真等人不甚了了。
不過好在大家對他這種說話方式也算是習慣了。
想著即將到手的軍功,諸軍將心中一片火熱。
從大食人手裏狠狠發了一筆財的胡人仆從軍,聽說大食比西域更富饒十倍,亢奮得眼珠子都紅了。
大軍行過,歡聲雷動。
唯一的例外,隻有做監軍的沛王殿下。
一路頻頻回首,望向長安方向,淚灑衣襟。
西域平定。
諸事底定。
蘇大為終於率著大軍回轉大唐。
行至隴右,這一夜,月朗星稀。
或有故人在帳外求見。
待親衛通傳,引入帳中,即見是李客師和李淳風、袁守誠以及聶蘇四人。
大驚失色之下,聽諸人細說後,方才知道,巴顏喀拉山出了變故。
也不知是騰迅提前觸動天劫,又或是想挖坑給蘇大為。
就在蘇大為與大食軍激戰於西域時。
天降雷霆,擊碎了巴顏喀拉山主峰。
剛剛融合了苯教聖女,還未及融合聶蘇的騰迅,連同蘇大為的分身,一齊消失在電光中。
事發突然。
袁守誠和李淳風等人聯手保下了聶蘇,從山中逃出。
隻可惜行者與老鬼桂建超一同消失在電光中,再也沒見到。
而蘇大為的分身消失,自身居然沒能得到感應。
蘇大為與聶蘇相見,細察聶蘇身體,見其並無大礙,這才有空去反思整件事的始末。
最後也隻能得出一個猜測。
自己那分身,或許是真正的騰根之瞳那部份。
騰迅將他留下,大概另有圖謀。
隻是最後不知為何功虧一簣。
雖然騰迅失蹤,成仙的機會就絕了。
但聶蘇能平安,而且細察身體隱患全消。
自身也沒有任何不適。
除了神魂之中,再也找不到半點騰根之瞳的蹤跡,似乎並無不妥。
細想之下,是福非禍。
唯一的遺憾,或許是失去了一品大能的力量。
一品之境,隨著那個分身,一齊消失在天雷之中。
蘇大為本體的境界大跌,隻勉強維持異人三品。
好在他並不以此為念,力量雖失,但心境境界還在。
緊握著聶蘇的手,四目相對。
隻覺人生至樂,至親親人在身邊,夫複何言。
大丈夫行事,於國有功,於百姓有益,於天子和天後有信。
於愛人親人,有情。
夫複何求。
待回朝堂後,太後武氏大為震動,雖然嫉恨,但終究不敢對蘇大為下手。
反而厚賜重賞,自不待言。
……
大唐嗣聖元年。
自昔年蘇大為於西域大破大食,大唐遠征中亞歐洲。已過去十六載時光。
大唐享受了一段平靜的時光。
而從去歲開始,遠征中亞的唐軍傳來捷報。
已經征服大食人的帝都。
並且發現在西方有更大的沃土,暫以宰相蘇大為所命之名,名為歐洲列國。
整個帝國,陷入新征服土地的狂熱與亢奮中。
無數帝國商人聞風而動。
但同時,平靜了十餘載的朝堂,也發生詭異的動蕩。
太後武氏獨攬大權,漸漸掌握了全部權柄。
近日竟有廢聖上,欲立廬陵王李旦的風聲傳出。
一種風雨飄搖之感,籠罩了整個洛陽。
這一切的高峰,在昨日大朝會上,達到了頂點。
當時,武後在朝會曆數李弘十大“罪狀”,當朝左相狄仁傑與當朝右相,輔國大將軍,黃安國公蘇大為,出殿與之相抗,結果武後大怒,掀翻了桌案。
朝會不歡而散。
而朝會後,各方暗流湧動。
所有人都知道,要變天了。
……
“你說你,何苦來哉?在這種事上頂撞天後,有何好處?”
寬敞明亮的大宅中,傳出明崇儼的聲音。
透過半開的木窗,看到屋內坐著明崇儼與蘇大為、狄仁傑三人。
在李弘為帝,武後臨朝的時代,這三人,被天下稱為武後座下三架馬車。
共同承托起大唐的運。
在三人與李弘、武後的共同努力下,這十幾年來,大唐經曆天災人禍,外敵內寇,但都一一走過來了。
東邊的新羅和倭國,終於被平了。
昔年為禍長安的蕭氏,欲在倭國另立朝廷,也被平定。
南邊新倔起的一個大理,作亂的安南,也被唐兵悉數掃平。
吐蕃曆次掃蕩後,分崩離析成無數小邦部落,再也沒有重聚為國的可能。
如今大唐的敵人不在外,而在內。
在於政爭。
明崇儼臉色凝重,在廳中來回走動,他抬頭看去,看到蘇大為坐在那裏,手捧茶杯,談笑自若。
狄仁傑則是黑著一張臉,沉默無語。
狄仁傑性厚重,最是剛正不阿。
挺身而出這還能理解。
但你蘇大為,你掌軍的,這個身份本來就敏感,你至於跳出來出頭嗎?
你就不怕太後猜忌?
明崇儼狠狠一甩袖子,憋在心裏的話,還沒來得及開口,蘇大為已經搶先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不行。”
“不行?”
“陛下做太子的時候,我是太子府的人。”
蘇大為手捧茶杯,正色道:“我與陛下亦師亦友亦親,這個時候,我不能不站出來。”
他太清楚武媚娘的脾性了。
若沒人挺身而出擋一擋,隻怕她真的會強行廢掉李弘。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好了命運。
自己強按住她十六載,直到今天,武媚娘的野心再也壓不住了。
廢掉李弘後,曆史又會拐向原本的位置,出現則天女帝。
這可怕的曆史慣性。
蘇大為並不是對女人稱帝有什麼成見,而是在一個男權的世界裏,她要如此做,必然會激起天下物議洶洶。
而為了維持統治,殺子,廢帝,殺臣,天下動蕩,不可避免。
這個大唐,是蘇大為,還有無數如蘇大為和狄仁傑這樣的忠貞之士,一磚一瓦建立起來。
一次次趟過天災,一次次於墜入深淵的岔路口將它重新拉回正軌。
如此,才有大唐輝煌的這十六年。
在李治朝後期,再次將大唐的巔峰延續了十六年。
這份帝國巔峰的時長,前無古人。
“你們啊……你們,還有你,蘇大為……”
明崇儼氣得用手指向狄仁傑及蘇大為,重重在蘇大為方向點了點:“你知不知道,我卜卦算出來,你這一站出來,會有潑天大禍,太後她……”
她必然會拿你開刀啊!
你不像是狄仁傑這樣的文臣,你是武將頂峰。
你若不和太後一條心,她豈能心安?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來,但也不必說出來。
蘇大為忽然放下茶杯起身道:“我還有一位貴客要來,今天就聊到這裏吧。”
“哎?”明崇儼大感錯愕。
狄仁傑也抬頭,張開雙眼,皺眉看向蘇大為。
“阿彌,你……”
“道理我都懂,下次下次再說,狄大兄,還有明郎君,送客。”
呯!
直到被半推半送的送出蘇府。
明崇儼依舊是一臉懵逼。
狄仁傑看了看蘇府,仿佛想到了什麼,麵色微變,向外匆匆走去。
“哎,左相,你走這麼快幹什麼?蘇大為要見什麼客人?”
揚聲追問,但狄仁傑卻並不回答,轉眼走遠了。
明崇儼抖了抖衣袖,暗自腹誹平日老成持重,沒想到關鍵時刻狄仁傑居然如此亂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