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明知海盜法則不可違背,卻仍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抱怨:“該怎麼說你才好,既然事後會心疼,又何必打她這麼狠?這傷痕怕是一輩子也不褪掉了呢……”
“那麼,她就一輩子也不敢再忘掉我說過的話。”男人如此道。
尼克隻覺得有無數小小的火舌不停舔在背脊上,簡直要把她煎熟了。接下來就是全身燥熱,背後血管一鼓一鼓的跳動著,血液似乎隨時都能噴射出去。重傷後總是會伴隨高熱,沒過多久,尼克就開始發燒,直燒得兩頰通紅嘴唇幹裂,半昏半醒,而心裏的事卻始終沒有放下。
“我不走……不走……”
她反複喃喃,一陣冷一陣熱,汗水把身下的床單都浸透了,看起來睡得極不安穩。維克多很著急,這麼悶熱的天氣,如果傷口發炎,不論是轉成敗血症還是大麵積潰爛,都會危及生命。
一雙有力的大手不停擦拭尼克的額頭、掌心、肘彎、腋下和腳心,剛開始,散發著酒味的液體一下子就被她高熱的體溫蒸發了,但這雙極有耐心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漸漸的,清涼的感覺緩解了熱度。
“水……”隻開口要了一次,立刻有人扶著肩膀把她上身抬起來,帶著一絲酸澀的淡水送到嘴邊。
是船醫嗎?尼克昏昏沉沉的想,這雙手抱著她簡直像擺弄一個孩子,維克多好像沒這麼大力氣。
“酸的……”尼克小小聲咕噥了一句,船上的淡水已經開始腐壞了嗎?
“是檸檬水,乖乖喝下去,不然會得敗血症。”低沉的男聲回蕩在耳邊,尼克立刻知道手的主人是誰了。
“船……長?”
“嗯,是我。”
“我沒有……沒有背叛……”
“知道了,我原諒你。”
尼克再次陷入昏睡。她不知道“原諒”這個詞意味著什麼,不會將她趕下船?還是僅僅免除了流放荒島之刑?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吊在半空中,尼克很想再做點什麼以證明自己的忠誠,卻連翻身挪動都辦不到。
睡吧,我親愛的寶貝,樹梢送來微風,搖籃插滿玫瑰……
一陣陣輕柔的樂音似有似無的飄了過來,尼克昏沉沉的聽著,直覺回想起歐洲大陸流傳的那首搖籃曲的曲詞。
寶貝,我曾經也是被誰嗬護的寶貝嗎?在一個安全無憂的地方靜靜沉睡?不用因饑火灼燒而翻來覆去,不用時時驚醒、恐懼的逃避敵人?
現在,再也沒有敵人了,所有仇恨都被她焚燒殆盡,所有過去都被棄於腦後,但這個懷抱,這個安全的所在又在哪裏?
極輕柔的樂音回蕩在耳畔,曲調如此溫柔熟悉,尼克覺得眼睛潮濕了。
好懷念,好懷念……
睡吧,我親愛的寶貝,不要悲傷哭泣,一切安逸屬於你……
流淚也不會有人來擦幹,掙紮也沒有手來安慰,這些年來,她不是早已忘記淚水是什麼模樣?那麼現在臉上流淌的是什麼,印濕了枕頭的又是什麼?
就在這溫柔的搖籃曲裏,尼克終於安心睡去了,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臉頰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弧線優美的舷窗大敞,紗霧般的窗簾在海風吹拂下輕盈飄動,一個紅發男子靠在窗前,緩緩撥動一把古老的魯特琴。輕柔的音符從琴弦上漫溢出來,像一條從過去流淌到現在的時間溪流,帶來無窮無盡的懷念和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