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夜裏的太陽(1 / 3)

“首先,我要把皮膚和肌肉切開,露出骨頭碎裂的地方……它們現在肯定都歪歪扭扭的長在一起了,所以要先用工具鋸開,按照正確的方式拚接在一起,再用鋼板和螺絲固定,最後縫合肌肉和皮膚。”

維克多一邊捏著尼克斷裂的手腳,一邊畫下他猜測的骨頭形狀。

“聽起來好像跟木工修理船的龍骨沒什麼區別嘛。”尼克說。

“如果是木工來做這手術,到最後一步的時候你已經死了一百次了。”維克多橫了她一眼,但尼克的興奮點顯然不在此處。

“那麼以後我就有鋼板做的胳膊和腿了?聽起來好酷!”

“是啊,更酷的是它們可能會在你的身體裏麵生鏽,然後導致組織發炎,皮膚紫漲化膿,肌肉一片片剝落下來……”

維克多滿意地看到尼克臉色開始發白。

“異物產生的排斥反應是手術的危險之一,所以等一兩年骨頭痊愈後,鋼板還是要取出來的。”

“這一步我大概能幫上點忙。”在一旁觀看的海雷丁說,“我可以找到最好的刀匠,請他們用印度烏茲鋼打一套你要的東西。這種鋼是大馬士革刀的原料,以我的經驗,優秀的刀無論粘上多少血肉都不會生鏽的。”

維克多麵露喜色:“棒極了,那我今晚回去畫一下詳細的尺寸要求。”

“還有個問題。”海雷丁皺眉道:“你依然打算用那種不靠譜的麻醉劑?我可不想看到手術還沒開始她就給炸飛了。”

“哦別擔心,這製劑隻是在製作過程中有點危險。一個叫科達斯的普魯士煉金術師將酒精和濃硫酸混合加熱時發生了意外,他從昏迷中醒來後,稱呼這發明為‘甜硫酸’。我一邊做動物實驗一邊跟老師通過幾次信,證明它用於麻醉確實非常有效。”

“我記得你上次提起‘煉金術師’這種職業時用的詞是‘癡心妄想的騙子’。”海雷丁挑起眉毛,對這所謂的新型麻醉劑表示了最大的懷疑:“為什麼不用鴉片?你在船上一直用鴉片,而且從歐洲到奧斯曼,所有大夫都信賴罌粟之果。”

“這可不怪我,我一直想試試新發明的,但是它遇到明火就會爆炸,萬一在船上引起一點小火災,你又會大驚小怪的。”維克多無辜地攤開手,好像一切都是船長的錯。

“而且鴉片隻能讓人陷入半昏迷,有效時間也不夠長。十幾分鍾的截肢足夠了,但小混蛋的手術至少要持續四五個小時,想想中途醒過來,看見自己的身體像個標本一樣被切割的景象吧!”

尼克吞了下口水,臉色更蒼白了。

“當然,術後我會給她一點鴉片酊鎮痛,但主麻醉劑,我堅持使用甜硫酸。”維克多自信地道。

船醫走後,尼克露出了罕有的猶豫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維克多提到爆炸的時候,眼睛會像縱火犯一樣興奮的發光。”

“你沒看錯,維克多個人愛好的危險程度跟他的外表非常不符。當年入夥不到一周,他就在船體上炸開了個窟窿。我沒收了所有的實驗器具,每天除了給他半根看書的蠟燭外,連豬油脂也不讓他碰到。”海雷丁說。

尼克張了張嘴,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現在怕了?”

“我、我有點怕他把我弄成怪物……”

“要反悔嗎?”

“……不要。”尼克咬著牙說:“做怪物也要做個能跑會跳的。”

維克多要的所有東西都到齊了:貴重的烏茲鋼錠鍛造的醫用鋼板、危險的新型麻醉劑、一間采光良好的大屋,還有最重要的——一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

尼克光著身子躺在一襲白布下,心髒砰砰亂跳。

從玻璃穹窿到馬賽克地板,用作手術室的這件屋子被洗刷了很多遍,參與手術的四個人都做了嚴格的消毒。經曆過頻繁漫長的實驗和練習,維克多漂亮的手指因為長期用酒精浸泡而變得慘白發皺。而站在手術台邊的這一刻,他感到血液在靜靜的燃燒。

“這是我的助手威納。雖然我一向喜歡自己獨立完成工作,但為了穩妥,今天還是多叫了一個人來。”維克多指了指身邊一個十六七歲、包著頭巾的土耳其男孩說:“醫學院裏唯一一個手腳靈活、不會把胃容物嘔吐到患者傷口裏的學生。”

熟悉維克多的人都知道,這句刻薄的話已是他的最高評價。

“先、先生?我不知道會有旁人看著……”年輕的助手迅速瞧了一眼海雷丁,畏懼和緊張讓他額頭直冒汗。貴族的女眷連臉都不能讓陌生男人看到,更別提身體的其他部位。在了解家主的身份之後,這種擔憂更上升到生命安全的高度了。

“一般來說我是不會讓家屬進手術間的,但如果中途麻醉劑失效,能摁住床上這個猩猩養大的家夥的人,實在是沒有幾個。”維克多不耐煩地道:“如果你在意患者的裸體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她和她的家屬一點也不在乎,你不必擔心術後被挖眼睛或者割舌頭。”

“做你該做的。”海雷丁看著男孩道。

威納深吸一口氣,鎮靜多了。

“我覺得太陽很刺眼。”尼克頭頂上就是玻璃屋頂,陽光的烈度即使閉上眼也覺得太亮。為了避免甜硫酸爆炸,屋子裏麵沒點火盆,赤身躺在這樣白茫茫的地方,她感到一種毛骨竦然的涼意。

助理將枕頭調整一下,使尼克的腦袋向後仰,以防止麻醉後鬆弛的舌頭堵塞氣管。維克多捂住口鼻,小心地在一小卷布上傾倒了些麻醉劑,將它放在尼克鼻子前麵。

“馬上你就看不到陽光了,來,使勁嗅一嗅。”

溶劑有著淡淡的酒精氣味,幾分鍾之後,尼克感到視線模糊、四肢癱軟,陷入了一種神思恍惚的狀態。而一股無能為力、隻能任人宰割的恐懼感,也立刻從心底湧升了上來。

“船長?”她拚命動了動麻痹的指尖。

“我在。”海雷丁緊緊握住她的手,“別怕,我一直都在。”

隨即,尼克真的什麼也看不到了,維克多將浸透麻醉劑的布卷放在她口鼻旁,用一張白布蓋住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