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提到父皇的時候,他沒有答話——他,應該是恨著父皇的吧。
如果她記得沒錯,那件事就在那年的上元燈會後不久,也就是他們邂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的生命竟遭遇了這樣一場變故!而袖手旁觀的,參與整個陰謀的——竟是自己的父親!!
命運是多麼殘酷而可笑啊!
葉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答案,已經很明了了。
所以,他才會為長陽王賣命,所以才會殺了傑哥哥。
雖然這點她不會原諒他,但是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也足夠將功贖罪了吧?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好怨恨的呢?
“阿默——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了吧,”她感到眼皮越來越重,身體卻越來越輕,她努力地保持最後的清醒,柔聲說:“我代父皇向你道歉,不要再想報仇的事了,好嗎?”
“好,你說什麼都好,娉婷,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離開我。”他抱緊她,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似乎這樣可以留住即將逝去的生命,娉婷在他懷裏輕輕地應了一聲,隻覺得思維變得越來越艱難,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團黑霧,卷著她向黑暗墜去。
“我也不想這樣啊……我,我好冷……”明明已經被摟得很緊,她還是渾身發抖,忍不住往他懷裏鑽,他的懷抱這樣溫暖這樣寬厚,是她向往已久的港灣,她終於可以不用擔驚受怕任外麵是風吹還是雨打,可是這樣美好似乎總是很短暫,就像那晚的令城,美好得令人心醉卻一瞬而逝怎麼抓也抓不住。
“這樣呢?”葉淺將她摟在更緊,換作平時可能就要無法呼吸了,可是現在她已經不在乎,她這輩子放的開的時候不多,公主的身份限定了她太多,也壓抑了她太多,而今終於可以什麼都不去管它了。
她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輕輕拭過他溫熱的臉頰,說:“這樣好點了。”
他抓著她的手,指尖帶著抹不去的淒涼:“你答應過不離開我的,你不是說等我們回楚國,就和長陽王說讓你離開,這輩子都跟著我?現在還沒到楚國呢,你可不能說話不算。”
娉婷聲音脆弱且無力:“現在……恐怕不行了。”
“不會的。”葉淺突然固執的說道,聲音那般大,回蕩在樹林裏,像是一圈圈飄曳的葉子,他使勁的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同什麼人爭搶一樣:“你不會有事的!”
娉婷看著她,虛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隻錐子一樣紮入了葉淺的心,他是那樣的驚慌,幾乎帶著乞求道:“別走,別走好不好?”他滿臉無助,像是一個孤單的孩子:“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在了,我怎麼辦?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風突然大起來,月亮在透過樹葉灑下一地的斑駁的銀白,說不出的冷清與淒涼,葉淺的喉嚨仿佛是被人咬住了,猙獰的疼痛。
月光斜斜的照在他們的身上,依稀間,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場相遇,眉眼如畫的玉麵少年,在轉身的刹那,明亮的麵孔,好像初升的朝陽,如黑色瑪瑙石般美麗的眼睛,比雨後的天空更明淨,更清透,仿佛有光影在其中流轉。
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看著他麵頰上徐徐綻放出一絲柔和的笑容。“你,是不是在找人?”
歲月如同一場大夢,繁牟卸去,剩下的隻足一片濃重的蒼白。
娉婷看著他,目光凝於他微微敞開的胸口,一個銀色吊墜露了出來,上麵鑲嵌著一塊月白色的小石頭——那是小時候她送給他的,沒想到他還戴著——原來,他的心裏有她,一直都有她。
如果沒有這些恩怨,如果他們能夠早一點重逢,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呢?
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吧。
在最後一刻,她努力的抬起眼望著他,她的目光那樣深,仿佛穿透了記憶的滄海,掠過了時光的桑田,溫柔的停駐在他的身上,久久不願離去。隻聽她湊近他耳邊,聲若納蚊道:“葉淺,我喜歡你。”然後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嘴角血漬未幹,卻凝著一絲動人的微笑。
我喜歡你。
突然間,好似有一聲裂錦般的戈弦響起,瞬間演化為一道驚雷劈天蓋地的席卷過來,聲勢浩大的足以將世間一切毀滅,葉淺如同負傷的野獸歇斯底裏的喊道:“娉婷!!”
疼痛,非常緩慢,非常沉重,一下一下,然後才是痛楚,很細微卻很清晰,慢慢順著血脈蜿蜒,一直到心髒,痛不可抑,痛到連氣都透不過來。
葉淺有點茫然的看著娉婷,就像不認識她,或者不曾見過她。
要不然這是個夢,隻要醒來,一切都安然無恙。
可是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她的身體還是溫熱的,前麵還在聽他說那些往事,他以為他一輩子也不會開口的往事,他不奢求她理解,可是她不僅理解還選擇原諒,她這麼善良這麼寬容的女孩子,怎麼能就這樣死去呢?
他緊緊抱著她,臉上繃得發疼,眼睛幾乎睜不開,五月的樹林夜色綺麗,空氣中散發著青草味和淡淡花香,可卻仿佛是一種毒。
這樣疼……從五髒六腑裏透出來,疼得讓人絕望,他一遍遍的喊著她的名字,希望這樣可以喚醒她,就算任何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也不希望是她,上天怎麼會如此殘忍?
葉淺的眼睛仿若燃盡了的餘灰,死死的冷,他低下頭看去,她的麵容平靜在月光下恬靜美好,仿佛一個閉著眼睛的瓷娃娃,正陷入一輪好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