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門沒關。
牛黃看見走廊的水泥地濕潤潤的。
牆角泛著白花花的濕圈兒……
“學校窮嗬。
老師們住的都是二三十年的房子。
大部分還是教室改的。”
蓉容輕輕說:“都八十年代了,跟舊社會差不多,比我在農村住的還要差。你吃早飯沒有?餓了吧?”“二兩小麵,早化成灰了。”
牛黃捺捺自個兒肚皮。
“真不知怎麼搞的?
現在越來越吃得了。”
“吃得不好嗎?
真吃不得你就完了。”
蓉容翻箱倒櫃的找出半包餅幹,再倒上一杯白開水:“先哄著肚子,待會兒我們自己弄飯吃。”“自己弄?自己怎樣弄?”
牛黃狼吞虎咽的吞著餅幹。
轉轉身子。
環顧著寢室不解的問。
“有柴有灶有鍋哩。”
蓉容不以為然回答。
有些緊張地慢慢關上門窗。
拉上簾子。
牛黃明白了,將沾滿餅幹屑的雙手,在繩子的毛巾上揩揩,忘情地撲了過去……多少年了,等的就是這銷魂一刻。
哦!
愛情!
愛情真甜美。
讓人感到天也新地也新。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這樣執著/究竟為什麼/”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直撞他們心扉。
“我們結婚吧。
結了婚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蓉容悄悄低語。
一隻手撫摸著牛黃的臉頰。
“我快滿26了。
你呢?快三十了吧?”
“差三個月29。”
牛黃嗡聲嗡氣的回答,不知咋的,雖然渴望與蓉容在一起,但他潛意識中有些怕結婚:“哦,告訴你個事兒。”“什麼事?重要嗎?這個時候?”
“黨支部要我寫入黨申請。
你的意思呢?”
“求上進是好事。
你還想當更大的官?”
……
踩著濃濃的暮靄。
牛黃跳上了回城的最後一班車。
擰亮寢室的燈,牛黃嚇了一跳:周三兩眼紅腫坐在木床上,正定定的望著自己。“幹嘛?加班晚了,不回家了?”
周三有自己寢室的鑰匙。
來去自如不在話下。
使牛黃驚愕的是。
這廝自從結婚後。
像這種不回家的驚險意外。
還很少發生。
“‘吵嘴了?”牛黃推開窗子,新鮮空氣大股大股的湧進。窗外,夜空廣袤,繁星點點。後山坡上的竹林間,不時傳來年輕伴侶們輕捷的笑語,一個灼熱而平靜的九月之夜。
……
“嘿,你到底怎麼啦?”
見周三抱著自個兒的腦袋瓜子一動不動。
眼睛呆呆的盯住地下。
牛黃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嚇!
你嚇我哩?
第三次世界大戰打起來?
你也想下海了?”
“水”周三沉重地歎口長氣,向桌子上伸出手。牛黃忙將一大盅冷開水遞過他。周三接過咕咕嘟嘟一氣,未了,手掌往嘴巴上一抹,將滿把的水珠往地上一摔。
“牛黃,一切都白忙活了,完了。”
牛黃雙手一攤。
“什麼事兒啊?讓我們一向鎮定自如的大主任慌成這樣?”
“局裏作了決定,我們這一百多號人全都要調到另一個單位。”
竟會有這事兒?
這可是個大事兒!
牛黃疑惑的瞧瞧老朋友。
周三頹喪的坐著,憤懣而失望的交著嘴唇,不像是開玩笑。牛黃也有點慌亂:需知在房地產公司風風雨雨近十年,二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
占據了自己人生的位置,。
欲大展雄風。
鵬程萬裏。
卻又被當頭一棒……
牛黃想起三天前趙主席與自己的談話。
難道是假戲真做?
不會吧?
趙主席可又是鼓獎勵又是許願的。
連自己也聽出了她的話中之話,那麼毫無保留的對公司一顆即將升起的新星的真誠祝福,不!是帶著討好的為自己後路著想的意思和口氣;畢竟,趙主席今年都53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張玉透露的”
張玉?
就是那個文靜穩重的局宣傳科張科長?
牛黃猛然記起了這個中年女科長。
文革前的北大哲學係畢業生,端莊秀麗,在局裏人緣很好。張科發表過幾篇哲學論文,平時裏與同樣喜歡哲學的周三惺惺惜惺惺,相互賞識。
牛黃和周三有時碰巧一起到局裏開會或辦事。
就常到她辦公室小坐。
談談費爾巴哈,黑格爾或康德什麼的。
有時還客氣地小爭上幾句。
不過。
喜歡形象思維的牛黃。
每逢此時總是安靜的坐著。
欣賞著女科長幹淨整潔充滿女性味的小辦公室……
牛黃還是不相信:“嗬,你到底開的什麼玩笑?拉三扯四的。”
“已經定了,說是要搞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進行產業調整,將一些與民生關係不大的企業比如房地產公司的人員,調到民生環節中去工作,搞好流通,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牛黃瞅著聽著周三的絮絮叨叨。
暗自思忖。
看來不是開玩笑。
這下真玩完啦。
“那究竟到哪兒去呢?怎麼說個半天不得要領?”
他煩躁地追問一句,感到口幹舌燥。
“食品公司,區與區對調撥,一百多號人呀,好媽媽的,龜兒子食品公司吃得消嗎?”
食品公司?哦,就是大街小巷肉類銷售麼?那不錯呀!現在雖然生活在好起來,可鮮肉供應依然吃香,雖然不憑肉票了,可買肉還是排長隊。
經常是排了許久隊。
卻買不到自己想買的稱心如意的豬肉,牛肉……
要是遇上過年過節。
嗬,那就更緊張的了。
老房一樓就有一個區食品公司的營業員。
50多歲的大胖子,平時找他的人挺多,過年過節家裏更是熱鬧不斷,連他那個有些殘疾和脾氣怪異的老處女女兒,介紹人居然絡繹不絕……
不過。
胖營業員本人倒挺和藹可親的。
老房各樓的鄰裏們要買點鮮豬油啊豬下水啊什麼的。
就一律找他。
他總是笑嗬嗬的答應。
第二天親自拎到你家門口……
牛黃就親耳聽到老媽有一次吵老爸:“你當個勞什子科長有屁用?還不如人家胖揚拎刀,搭個話就能辦到。你呢,找這個托那個,半月弄不回一滴豬油,鍋都生鏽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