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元青隔日單獨去見了藍薊。
“首輔大人,元青來得匆忙,請舅公恕罪。”
短短一句話裏,重點落於“舅公”二字上,突生一股家人重逢的親切感。
藍薊起身扶了扶羽元青:“哪來如此多的禮數,到壇陽就是到舅公府上,不拘禮,不拘禮。”
這還真當自己就是壇陽朝廷的主人了,羽元青暗想,他就快要被推翻了,頓時心生一絲憐憫。
藍薊剛扶起羽元青,就轉身背對她,看著牆上掛著的覆蓋幾乎整麵牆的澤南大陸地圖。
奧那占據其西南,幅員遼闊,水係縱橫交織。
“不能再打仗了啊。”藍薊說這話時,還真有些首輔的胸襟氣象。
羽元青一邊想,唉晚了,一邊走上前去,停在藍薊身後說道:“整日為國操勞,您也該歇歇啦。”臉上一副為舅公分憂解難的語氣和神情。
藍薊的手突然點到地圖上,使勁戳得咚咚響。
“有人突然犯事,就是如此不懂事!”
羽元青明白藍薊說的不懂事,罵了一堆人,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己。手裏的慶雲軍堂而皇之就放走了查望,這肯定讓藍薊恨得吹胡子瞪眼,看他歲數這麼大,真辛苦,看看他,連眼睛都熬紅了。
“唉,就是不懂事。”羽元青順著藍薊的話,聽來卻好像在敲打旁人。
藍薊忽地轉頭,充滿血絲的兩眼迸出戰意。
“你那會兒在哪?”
“回舅公的話,元青最信任的手下,您也見過的,昊梅將軍設下周全計策,要取了查望那狗賊性命,整個斬首行動就快到手了,”羽元青突然頓住:“哪知……”
“砰嗵!”羽元青雙膝跪下,淚水忽地就泛上眼眶。
“舅公,元青知道,解釋就是掩飾,您如果想聽,我再說,不想聽的話,把我拖出去治罪,元青毫無怨言。”
藍薊退了一步,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又上前半步,將羽元青擒了起來。
“都是一家人,何至如此,你說,本公就聽。”
羽元青趕緊收住淚,將斬首計劃的過程詳述起來,還把昊梅如何遇險又主張奮力追剿查望的計策和盤托出。話語之真誠,就連羽元青本人都再次感動地幾乎垂淚。
“舅公……”一切盡在不言中。
羽元青把罪責都推到了查望身上,還把慶雲軍將士提供的畫押證詞一並呈上。
“查望在行逃脫之策前,早就暗地裏私下聯絡,汙濁了這些幹將的耳朵。事後,臣把這些軟耳弱將都揪了出來,才得知查望都用什麼東西誘惑並誤導了慶雲軍。”
“舅公請看。”
長長一卷紙鋪在桌上,稍稍展開就鋪滿桌麵,再往下看,各種簽名畫押的,何止驚人,何止刺目,簡直引人震怒。
藍薊滿臉陰雲,略過密密麻麻的名字,一把展開剩下的卷紙,噢,搞鬼的人都不用猜,就是安居梅城的羽廬和束孛燾。
藍薊心頭也是有數的。
“此事,本公心裏自有定論,起來罷。”
羽元青見藍薊臉色暫緩,趕緊拉了張椅子給藍薊坐下。
“您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慶雲軍隨時整裝待發,舅公,就等您一聲令下了。”
藍薊聞言臉色微霽。
羽元青見火候一到,忽然轉到另一個話題:“聽藩王們說,張酉金最近急著嫁女兒。”
藍薊本琢磨著,這羽元青腦子滑溜,把罪責都推到幕後玩家身上,自己就卸得一幹二淨了,然而,她又表態要出兵,這轉折也太快了。暫且聽聽她訴說忠心,怎麼突然又說到張酉金,似乎另有機要?
“噢?”
藍薊鼓勵羽元青接著往下說。
羽元青笑了笑:“就覺得奇怪,張家就一個女兒,寶貝得不行,怎麼突然要嫁給烏藩王的兒子?元青也是見著烏小王爺長大的,這不,就快娶妻了。”
羽元青一通嘮家常,頓時引起藍薊的警覺,噢,這個張倔驢打了如此算盤。
本公就隻好讓你計劃落空了,藍薊心裏盤算,把張酉金的地盤劃幾塊給姓烏的,那姓烏的不用娶兒媳,就能得到好處,一舉兩得。
瞬間,藍薊腦中就定下與藩王討價還價的重點區域——可以出讓那張倔驢的地盤,叫那些他想要拉攏的人分而食之。張烏合作不成,反倒成了仇家,豈不妙哉。
嗬,我堂堂藍薊,如今也隻能行此苟且下策了。此時的藍薊哪裏知道,這一手臭棋,逼得人走上絕路,這才真的引來禍水,行將傾覆他的統治大權。然而,事態緊迫,自保為上,假如他能好好三思,自會延長幾年權壽。
藍薊好歹也是太學士出身,一邊不齒一邊定奪,一邊痛恨一邊開脫,這也成為他接下來幾年日薄西山的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