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羽沉默不語,像是有一隻水蛭吸住嘴唇。
“不願看到流血。”羌羽正視束將海的深長眼眶,那裏麵有相互映照的孤傲與柔和在衝突流轉。
“可想要安身立命,就得拿起武器。”她禁不住吐露心聲。
“偏偏你我還擅長。”束將海瞬間讀出羌羽內心所思,並回以感同身受。
他抬首遠觀,仿佛透過眼前的她,與單薄的營帳,望向山林遠方:“每當深夜輾轉難眠,何嚐不想逃離?”
呲——
有塊硬殼悄悄裂開了縫,這硬殼就長在羌羽心頭。
營帳外頭刮進冬日寒風,鼓動帳門如山前經幡。
風洞穿營帳,步步為營,棲身而入,仿佛從不曾遺忘此孤房。何況,營帳裏頭有兩個如此相似之人。
寒風凜冽麼,好像沒那麼凜冽。
“做自己想做之事,不要隨波逐流。”
每次遇見束將海,似乎他總不聲不響站在她身後,靜悄悄地猛推一把。
他所推動的方向,正是他和她內心深處的渴望,一個共同奔往的曲徑或者大道。
“邁腿走錯的路,隻能大步邁開腿來清除。”
話音剛落,束將海已經將地圖疊好收起,從地上站起,靜默以待。
營帳裏,風時大時小,吹起兩人的耳鬢亂發,像在彰顯此刻相互的近距離共鳴。
於風揚風抑之中,烏黑的發絲飛揚,纏繞眼梢耳際。
羌羽的腦海中不禁晃動起無數人影,司醫官、女幫傭、石橋少年、船夫、武器工匠……他們的臉,普普通通,就像每日都會在路上遇見的人,還有爹爹、妹妹,與小妹的木牌。
一些記憶猶新的畫麵一一閃現,忽然,一個重要時刻就在腦中閃現——昊將軍仿佛就立於跟前,手指奧那地圖,那上麵有密密麻麻的小黑點。
“那邊有何種新意?”
突然,羌羽又回到束將海的提議上,似乎這新意如何,直接決定她是否突破眼前一切,與束將海遠走他鄉,共同去開辟一片新天地。
“在說新意之前,有必要提一下我的處境。”
束將海覺得不能再隱瞞自己的境況了。
“羽廬即將登台,束家與之牢牢捆綁。”
束將海隨手翻出自己的行裝,那包袱扁扁塌塌,裏麵空空如也——他走到哪裏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就是一個家。
“就連北原軍,這最後一個容身之地,都會變得危險。”
“跟我一起。”
束將海炙熱地望著羌羽,語速突然變得急切,像個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孩子。
羌羽的心底一揪,忽然想起那夜的他,他就在窗外席地而坐,低聲訴說起自己身世,卻仿佛在說另一個遙遠的人。
一回想起那一夜,羌羽就覺得,似乎與他呼吸也同步了。漫漫長夜,因之注入了極度的疏離,沁人的悲涼,與難言的平靜,此生隻要聽過一次,又怎麼會忘記?
“一起,去一個全新的地方。”
羌羽凝視束將海的眼,眼眶裏麵海潮起起伏伏,珍藏了深深的期待。
她實在不想說出狠話,可……我還不能走,薩度昆會回來的,他一回來就會找我的……昊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慶雲堂那邊還有好多事值得去做。
束將海一直觀察入微,從羌羽臉上,他已經得到了答案。他繃緊的全身忽然鬆弛下來。
“亂中有新意,就是大朝廷倒下,自由城邦崛起。”他頹然一笑:“不過,對你已經沒了吸引力。”
羌羽低頭略思索:“誰說沒有吸引力?”她揚起臉燦爛一笑:“既然極有奔頭,將來我們定會重逢。”
束將海疑惑地看著羌羽,明明是在拒絕,卻讓人看到希望。
“我會帶上我的人。”羌羽像個土匪一樣拍拍大腿,豪邁揮手:“所有江河都會奔流到海。”
“我們終會見麵。”
羌羽舉起拳頭,在束將海胸前晃動,熱情地提示他來撞一撞。
束將海卻伸出雙手,合攏抱住羌羽的拳頭:“你說的,要記得。”
“先走一步。”束將海徑直離去,臉再也沒轉過來,留下一句:“重逢之日,你必會驚歎。”
束將海的脊背挺直,背上空空的行囊,很快就變成一個小黑點,在林間漸漸遠去,隨風晃動,直至模糊。
風吹著,羌羽搓搓雙手,手邊還留有他掌心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