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母似乎有陪護經驗,在醫生護士隻言片語中,席來州知道蕭母很認真仔細,將蕭一獻照顧得很好,連請來的看護都淪為打下手的角色。
剛開始蕭母拒絕他進入病房時,席來州認可病人需要多休息,他在窗邊看到蕭一獻睡著了,也就不強迫了。但後來蕭一獻換到單人病房,沒有了探視的窗,席來州根本不知道蕭一獻的情況,再加上蕭母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攔,他開始覺得不對勁。
其實席來州能感覺到蕭母對他的排斥,那種未宣於口而若隱若現的厭惡感。他懷疑蕭母對他們的關係有所察覺,所以這樣針對他,不給他探視的機會。
因投鼠忌器,擔心蕭一獻病情真的不適合被探視,席來州不願硬闖,他先去醫生那裏了解蕭一獻的情況。
醫生聽到“席一獻”三個字便道:“明明身份證上是姓‘蕭’,要不是病人的母親找我們算賬,我們還被蒙在鼓裏……當時要是救治過程中出現什麼問題,我們要怎麼擔這個責任?”
然後醫生又說:“你不是病人家屬,我沒有權利向你透露病人的病情。”
家屬、家屬、家屬。
蕭一獻住院的這段時間,席來州單單為了這兩個字就耗費了不少精力。
席來州伸手揉揉眉峰,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點,但因他久居上位,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反襯得這種語氣有點兒四不像:“我隻想知道他現在病愈情況,是好是壞,能不能接受探望。”
“有什麼事,你可以自己問病人的母親,”醫生也有自己的堅持,低頭在桌上整理文檔,一副很忙的樣子,還按了叫號鈴,“或者病人本人。”
席來州沒有走的意思:“我是他男朋友,也不能知道?”
“男朋友?你們是同性戀?”醫生深深皺眉,臉上擔憂不已,“原來你不僅改了病人的姓名,還隱瞞了病人的病史……病人有感染HIV嗎?”
“你什麼意思?”席來州眼底風雨雲湧。
醫生往後仰,背貼緊椅子,但仍強裝鎮定:“病人的病史你們應該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當時急救情況危急,病人血嘔得哪裏都是,萬一我們醫護人員手上有個小傷口,那該怎麼辦!”
確實存在不少HIV病患刻意隱瞞,導致醫生護士們在救治過程中感染的情況出現,但——
“在你們醫院,同性戀等同於HIV嗎?”席來州沒想到自己還會在這個小城市遇到這樣的歧視。
醫生啞口無言,自然是絕口不認席來州的指責:“我就問你一句,你、你怎麼理解成這樣……”
席來州冷冷瞥了他的工牌一眼,似要把它挫骨揚灰,但下一秒卻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時近中午,頂著滿腔的怒火,席來州先是打了兩通電話,而後在吸煙區抽煙。
走廊不似深夜那般寂靜無聲,病房裏時不時會傳來幾句話語聲,還有飯菜的香味,席來州抽完幾根煙,沉默地坐在長椅上。
也不知道蕭一獻現在開始吃流質食品了沒有。
也不知道他拆了三腔管之後,恢複情況如何,上次進去蕭一獻臉色看著挺好的……
席來州拿出手機再看看時間,複又銜著一根煙,仰靠在椅背上哢嚓點燃。
白煙嫋嫋間,席來州看到這幾天時不時會碰到的矮個男人坐在走廊邊上的木椅上,駝著背,神色晦暗地啃麵包。
席來州匆匆夾下煙,手搭在椅背上,兩腮微鼓,吹送出一陣白煙,攪了視線。
在這個陌生的小城市,席來州終於知道“家屬”的含金量了。
他如今一點都不滿足“男朋友”這個身份,因為它脆弱得連“想照顧”都成奢望,無用得連病情都無法了解,雞肋得連簽字確認都不夠格。
中午一點鍾,席來州收到丁曉電話:“席——席總我到了。”
“嗯。”席來州將口中煙碾滅垃圾桶頂上的煙灰缸裏,冷聲吩咐,“病房1805,如果能進去探視,記得問問蕭一獻現在的病況,適不適合麵客。”
掛斷電話後,席來州糟心不已,明明蕭一獻是他的,怎麼一到了蕭母麵前,他倒成“客人”了。
蕭一獻入院的那天,他曾暗暗發誓以後要好好照顧蕭一獻,現在卻連探望都要耍花招。
席來州又點了一根煙,沉默著抽。
要如何才能擁有合法身份照顧蕭一獻?
什麼身份才能確保“照顧”的權利不被剝奪?
不知過了多久,丁曉打來電話:“蕭哥現在人挺精神的,能喝米湯,伯母說他恢複得很好,過多一個星期就可以轉回家休息,我走的時候,伯母還讓我有空多過來。”
席來州又喜又怒,匆匆丟下煙,大步流星地往蕭一獻病房而去。
往常他都會先輕輕敲門,這次席來州直接擰開了門把,排闥而入,不顧訝異的看護,沉臉的蕭母,腳下帶風,疾步走到呆愣的蕭一獻旁,穩穩落坐。
“你怎麼這麼沒禮貌,不知道要先敲門嗎!”
“伯母,”不同於蕭母外顯的急躁,席來州雙腿自然交疊,說話簡明扼要,沒有了之前的退讓,“我眼裏沒有門。”
“我剛才有聽到敲門聲——”與此同時,蕭一獻如此急聲說道。
也不知是因席來州的話,還是蕭一獻的立刻維護,蕭母太陽穴突突地痛著,臉色更沉了,講話語氣不善:“蕭蕭該休息了,你明天再來看他吧。”
席來州便俯身給蕭一獻掖掖被角,刀槍不入:“蕭一獻生病我要擔全部責任,留在這裏照顧他,才能彌補我的罪過。”
蕭一獻看了嘴角噙笑、眼底卻怒火騰騰的席來州一眼,又看了氣急敗壞的母親一眼,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的嘴仗,直覺腦袋都要痛起來了,嚐試道:“我生病是咎由自取,來州不用自責,有我媽照顧我就夠了……不過我現在好很多了,多和朋友聊聊天也不錯……”
看護盡量往門口挪,可憐地看了蕭一獻一眼。
在她眼裏,蕭一獻猶如一個夾在母親和妻子炮火之間的丈夫,想兩邊討好,讓其熄火,卻不料越澆,火冒得越高。
蕭母說:“病才稍稍有點好轉,你怎麼可以這樣耗精神!”
席來州說:“沒事,你休息,我在這裏坐著也可以。”
蕭母越看席來州越不順眼,眼底狐疑漸深,轉頭瞄了看護一眼,強忍下質問,說:“你要真想蕭蕭好,現在就不要打擾他休息。”
席來州食指抵嘴邊作禁聲狀,瞥向蕭母的眼神帶幾分嘲弄,仿佛打擾蕭一獻休息的不是他而是蕭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