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棟便又往前一步,微微傾身,低聲問道:“下官冒昧想請教請教太傅大人……當年前朝敗落之後,不知太傅大人是如何得了陛下青眼?”
兩朝交替之際,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完美的過渡的呢?
對於太傅大人這無空窗無縫隙做官的經曆,他實在很欽佩羨慕。
江太傅聽得眉毛一抖,險些認為對方是在諷刺他,可一抬眼,卻見麵前的後生眼神真摯,倒確實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紀府尹問這個作何?”江太傅一臉肅然。
“下官隻是想同太傅探討一二……”
探討?
這難道還是什麼博大精深的學術不成?
江太傅的臉色變幻了一瞬,那雙眼睛仿佛在說——年輕人,你的思想很危險!
紀棟輕咳一聲。
思想超前者,往往確實是有些危險的,且一個人走極容易走岔路……
所以他這不就找上作為過來人的江太傅了嗎?
畢竟皇上近來的作為實在叫人不安。
前有征討麗族,如今又是洞烏……打仗難道不要銀子的嗎?自家國庫什麼情況心裏沒數?
以往他竟沒看出來,皇上還是個敗家子。
哎,他平生最看不慣的便是誰敗家。
一想到這裏,紀棟便覺得心痛至極——再這麼下去,發不出俸祿指日可待。
而一旦真到了那等地步,朝廷所麵臨的危機又豈會單單隻是國庫虧空……
“……”隱隱被麵前後生的悲觀情緒所感染,江太傅也下意識地往身後金鑾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結合現下之局麵來看,及他這十八年來的觀察,不可否認的是,現如今大慶的這位君主,是他帶過最差的一屆。
即便是前朝最後一位皇帝,在亡國上麵的造詣,比之這位恐怕尚要遜色幾分——
畢竟前朝尚有氣數已盡的客觀事實存在,而當今這位,卻是憑借自身的真本領,將局麵生生給作成了如今這般境地……
倒也不是說對方存心而為之,而是有些人的心性與能力擺在那裏,便注定是擔不起大任的。
想當年,大慶初立,皇子紛爭初顯端倪時,這位打著的乃是“仁德”的名號。
然而日久方能見人心,誰又能想得到對方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優點,竟然還是包裝出來的假象呢。
想著這些,江太傅說不憂心是不可能的。
他已是一把年紀了,黃土差不多已經埋到脖子處了,按那些豁達些的說法,該是早已看淡了生死的。
可他實在是看不淡啊。
他本打算明年便辭官來著,家裏兒孫一大堆在等著他打著玩兒——這誰舍得死?
且即便拋開自身生死,他總也得替家中後輩謀劃一二才行。
朝代更替時的凶險,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稍不留意可能便會摔個粉身碎骨。
但嘴上自然隻能道:“這種事,講求的乃是順其自然……”
紀棟忙應道:“下官明白……”
就像他當年考中時,不少人同他請教經驗,讀書時便已將頭發給讀稀了的他,也皆是拿淡然從容的語氣回答——順其自然。
所以,但凡是成功些的,誰的人生中還沒幾回順其自然了?
見他很是上道,江太傅緩聲說道:“紀府尹晚間倘若得空,倒不如隨本官去平清館坐一坐。”
紀修趕忙施禮:“下官定不失約。”
江太傅含笑點頭。
他雖有豐厚經驗,但卻未必適用於眼下局麵,有時還是要聽一聽年輕人的想法的,取長補短,方能成事嘛。
二人一前一後走遠。
看著江太傅略顯老態蹣跚的步伐,走在後麵的年輕禦史宋典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江太傅尚且健在,可這天下卻似乎又要再一次陷入亂局了……
轉頭看向身側之人,隻見老師眉眼間亦有憂色。
今日早朝一議,實在使人心中不安……
“學生打算回書院轉一轉,老師可要一同前去?”宋典開口說道。
他初入官場不過數年,而今光景不盛,難免會有茫然不得誌之時,每當心中迷茫時,便習慣回一桐書院內走一走。或同學子們說一說話,或單獨於藏書樓內翻一翻先人留下的舊籍,亦或是即便隻是在竹林中走一走,心中便總會安寧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