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不去了。”
明效之負手而行,語氣裏有一絲歎息。
出了內宮門,上了官轎,轎簾一經垂下,不多時便叫人覺得悶熱起來。
今日早朝上議事繁雜,分歧頗多,難免拖久了時辰,午時的驕陽懸在頭頂,正當炎炎之時。
“落轎吧。”
官轎穿過一條長街後,明禦史出聲道。
“大人,還沒到呢。”
“無妨,本官想下來走一走。”明禦史自轎中彎身行出,抬眼觀四下,前方不遠處便是熟悉的高牆華府。
這條路他每日都要乘轎走上一個來回,走了已快二十年了,故而即便隻是坐在轎中,也知是到了此處。
明效之緩緩走著,在經過那一堵熟悉的後牆時,不由停下了腳步。
他抬頭看著那院牆內伸展出來的棗樹枝葉,葉薄而翠綠,其間青黃花朵細碎。
隨從看著自家大人張望棗樹的模樣,不禁有些疑惑。
這棗子成熟要等到秋日呢,大人莫不是已經饞了?
每年這棵樹上的棗子成熟時,他家大人路過此處,都要踮高了腳,揮著牙牌去打落幾顆下來嚐嚐。
不得不說,長公主府上的棗子的確是又脆又甜。
但每當他跟著大人幹這事時,總覺得十分心虛,尤其是有時大人才剛在宮中彈劾過長公主,轉頭就來偷棗子吃……
明禦史在此靜立了許久,正要離去時,忽然見那棗樹枝葉一陣窸窸窣窣的晃動。
這般動靜,顯然不像是風。
而下一瞬,便見一隻玉白的手攀在了樹枝上,再有片刻,冒出了一個腦袋來。
明禦史瞧得一愣——怎麼又爬樹!
那人已經順著樹幹坐在了牆頭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當心些!”明禦史忍不住緊張地提醒道。
敬容長公主聞聲望去,愕然一瞬後,微微瞪大眼睛:“怎麼又是你?”
“本官隻是路過。”明禦史正色看著她,文官的派頭十足,微微皺著眉:“你府裏的侍女呢?怎也沒人跟著你?”
“我剛午睡醒來,趁著她們不注意偷跑出來的。”
長公主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顯然並不將他語氣裏的管束放在眼裏,說話間,從腰間那隻藕粉色的布口袋中摸出了幾顆青葡萄,送入口中,邊吃邊說道:“我又不跑出府去,就是坐在這兒吹一吹風。”
隨著她愜意蕩腳的動作,粉衫青裙,在夏風中微微輕輕擺動著。
明禦史有些短暫的失神。
她幼時的確愛爬樹爬牆,總是坐得高高的,可他就不行了,他怕高,所以不能跟她一起。
“可是有心事?”他的語氣不自覺放緩了許多。
幼時她有心事時才會獨自藏起來。
“當然。”長公主又塞了一顆葡萄,埋怨著道:“謝姣姣今日沒讓我吃冰酪!”
明禦史一怔,就為了這個?
他略覺得有些好笑,但見她氣鼓鼓的模樣,便道:“太冰之物你吃不得,郡主也是為了你好。”
“可她吃了好些,還當著我的麵兒吃!”
“……”明禦史沉默了一瞬,這的確是有些過分了。
“回頭我讓許家姑娘好好說說她……”
聽著這絮絮叨叨滿是孩子氣的話,明禦史麵上現出淡淡笑意,棗樹在他頭頂投下一片陰涼,叫他覺得心中平靜清涼許多。
他突然覺得,殿下若能一直這樣也好,至少無憂無慮。
隻是如今大慶這局麵,又能護她幾日安穩?
明禦史眼底浮現憂慮之色,再看向牆上坐著的人,一句壓在心中許久的話,聲音低低地說出了口——
“以往我總是刻意挑了殿下的錯處拿去彈劾,實在很不應該。殿下是養歌姬還是養麵首,按說都輪不到我來置喙……”
他如今突然想通了許多,什麼名聲不名聲的,這些本就不是她所在意的。
或許,她隻需要開心盡興的活著就好。
他語氣慚愧地道:“即便我本是不願讓那些別有居心之人混近殿下身邊,恐他們對殿下不利,但言辭過於激烈,實在太不體麵,也確實給殿下帶來了諸多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