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宮閣四周都用木製的長板架空,下麵埋起厚厚一層沙子,種上小小的仙人球。
西夏地處隴西,本就是位於沙漠地帶,天氣幹燥,又沒有善於研究種植花草的花匠,所以隻是種了這沙漠中不死不滅的王者之花。三五年才能開上一次,純白的,火紅的,如雪似血。
花朵開放之時,整個宮閣像極了被火焰簇擁的古鼎,充滿著妖異的氣息,使人不敢接近。
除了整個西夏的王,沒有人敢擅自進入,直到有一天,一個男孩誤闖進去,打破了禁製。
西夏國的一次兵變,西夏的王為了平定諸臣之口,殺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王妃妾室。為了消除禍患,他竟也忍心欲殺死與王妃所出的二王子。
久不見母親的小王子偶然從嘴快的宮人口中聽說了這血腥殘忍的內幕,悲痛驚嚇之虞,連夜逃往宮外,卻被層層的軍士攔住了出路。
他知道這裏有著許多廢棄的宮閣,藏進去,就能躲過這滅頂之災。
隴西的晝夜溫差很大,小王子衣衫單薄,食物又帶的不多,很快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為了活命,他應該堅定信念逃下去,躲下去,可他不是神,不能不吃不喝,不取暖不休息。
想到兩年前,哥哥曾經帶他來到一個開滿粉色花朵的地方玩捉迷藏,那裏長著一種粉嘟嘟的果子,又大又甜,興許能幫他填飽肚子。
憑借著記憶中的路線,他溜進了那所宮閣。原以為可以無憂的偷走幾個果子,然後悄悄離開,卻不想正正撞見了看守宮閣的老婦人。
看著老婦人一臉防備的神情,小王子心中更是泛起了難以抑製的慌亂,情急之下,他倉皇逃開,迅速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卻失落了緊揣在腰間的羊皮地圖。
時至今日,直到一切塵埃落定,他也始終對此耿耿於懷,畢竟,如果當年老婦人將這物件交給了他的父王,那麼他也就離見著母親的日子不遠了,這種事情,想想都會後怕。
狠狠地咬了幾口果子,許是用力太大,嘴中漸漸氤氳起絲絲腥甜,卻又被果子的汁水迅速衝淡。
他很寂寞,很無助,很害怕,漫無目的的走著,他隻希望自己可以遠離那個隨時會讓自己失去生命的地方。
他很想哭,卻哭不出。他多想這就是一場噩夢,醒過來,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可是這個夢太長,太累,到最後,他也不相信這是一個夢境。
疲憊的倚坐在一堵石牆旁,繼續麻木的吃著手中所剩無幾的果子,款款琴音驀然出現,像是突然衝進了他的靈魂,使得他全身上下不由得一個激靈。
那聲音軟軟的,綿綿的,無窮無盡,曲折連環。它來自一種他並不熟知的樂器,有別於喑啞嘶鳴的胡琴,隻是輕快的一點而過,又令人百般尋味。
這大抵是他第一次聽中原的古琴奏樂,很奇妙,像是在沒有盡頭的黑夜,霎時點亮了一盞燈。
軟綿綿的琴音,漸漸卸下他一身防備。側過身將耳朵緊緊貼在牆麵,捕捉著飄渺不定的旋律,他覺得,那種硬而涼的觸感已然消失不見,似乎他本就是站在那個院落之中,理所當然的做著一個孤單的欣賞者。
越是這樣想,他愈發覺得真切,驀然間回首,那樣一個跪坐在叢叢花火中的女孩正正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界。白皙又稚嫩的臉頰,玲瓏卻古水無波的神情,嬌小的身體直直的端坐著……好似鏡中月,水中花,使得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冥冥之中,也不知從何處來了一股邪風,吹得小王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撫琴女孩聞聲手下一停,驚訝的抬頭來看,見到眼前是個小哥哥,神情滑稽可笑,狼狽失色,兩隻眸子正自恐慌的定定望著她。她不由得展顏“咯咯”笑了起來,此情此景,放在小王子眼中,就恍如是一串佛鈴之花,霎時在風中開放。
這是他與她的初見,那一年,他十歲,她六歲。
小王子藏身在紫汐的院中三載有餘,兩人朝夕相處,親如兄妹,又是對方的一麵鏡子。
小王子知道,她是被自己那偽善的父王寵愛,卻無法現世人前的“隱形公主”,萬般琴樂在她指下也不過飛鴻一羽,隻是她還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可怕力量,能攝人心神,充滿著怪異的魔力。這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大概他初見她的那一日,就是這種力量推波助瀾。
紫汐知道,他是她養父的兒子,卻承受著他不應該擁有的痛苦。背負著弑母血仇,周圍滿是潛伏的殺機。他空有智慧才能,如今卻隻能隱忍埋沒,憂心終日。但她相信這一切總有一天會化作過眼煙雲。
指尖流水般逝去的時間,一如他們過早失去的童年。時間早已為他們裹上了厚重的外衣,真正的本我隻能對彼此坦露。
所以,他們是玩伴,更是戰友,但他們不知道,有另外一種新的情感,正悄然在他們心中蔓延。
紫汐的宮中少有人來,唯一的常客隻有一位技藝超群的琴師,也就是她的授業恩師,還有一位稀客,就是紫汐的那位養父,小王子元銘吉的父王。
紫汐和元銘吉都認為解鈴還須係鈴人,他若想得報母仇,唯一的切入點還是兵變的始作俑者,一個看似最危險,卻能扭轉整個局麵的人。
剩下的一切,隻需要元銘吉來布局,紫汐行動就好。
琴師每隔三天會來檢查一下紫汐的功課,然後回去秘密稟告西夏王。紫汐的收放很自如,她懂得一點一點顯示自己的琴藝,來討西夏王的歡心,從而得到元銘吉想要的東西,當然,也包括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