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陳屹接完電話才察覺到屋裏安靜的有些過分,他扭頭朝沙發那邊看過去,阮眠背朝著窗戶,低垂著頭,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兒,旁邊放著幾件疊好的衣服和一個拉鏈敞開的黑色背包。
他不知道怎麼了,收起手機走過去,卻在快要靠近時又停了下來,目光落在阮眠拿在手裏的那張紙。
準確點來,那是他的遺書。
做他們這一行的,每次出任務之前都會提前寫好一封遺書,以防在任務中出現什麼意外,來不及處理以後的事情。
遺書和戒指陳屹原本是放在宿舍的枕頭底下,前段時間,他讓沈渝回去幫自己收拾些東西,沈渝順手把這個也夾在其中拿了過來。
陳屹沒想到讓她看見這些,就像他一點也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受傷這件事,有些事雖然無可避免,可早一點知道和晚一點知道卻又是不一樣的。
沒有到那個時候,陳屹不想過早地讓阮眠去了解去接觸這些,對於她來也許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死亡是一件尋常事,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曆的,可當這件事降臨在身邊人的時候,也許並不是件容易邁過去的坎。
陳屹沉默著走過去,然後半蹲在阮眠麵前,試圖從她手裏將那張紙抽出來,“好了,別看了。”
阮眠沒鬆手,手指捏得很緊,看著他的時候眼眶很紅,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氣才開口,“是不是,如果你這次沒……”
“沒有如果。”
陳屹打斷她,用了點力把紙拽出來,按著以前的折痕重新折起來,“我回來了,這個假設不成立。”
阮眠手心裏還攥著那兩枚戒指,心裏突然湧上些後知後覺的恐慌和害怕。
她以前讀書的時候,在暑期和導師參加過幾次援非的醫療項目,聽隊裏的人聊起過,那些無國界醫生在去到一些危險地方時都會提前留下一封遺書,就像當時來非洲執行任務的那些中國軍人,他們在來到這裏之前,也會留下隻言片語。
阮眠想起前不久她在得知陳屹受傷之後,自己和他的那番話,她自以為能坦然接受他的所有突發情況,可當真正看見這封遺書時,阮眠才發覺那些所謂我可以我願意我接受不過都是虛張聲勢。
就像那時候,他們在洛林重逢,她麵對陳屹時的所有坦然和不在意,在他麵臨生死之際時全都轟然崩塌。
她不能接受他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陳屹……”阮眠有些失控的哭了出來,喉嚨像是被堵住,一時半會不出話來。
嗚咽的哭聲像是一把密密麻麻的針,在同一時間紮在陳屹的心上,教他泛起一陣難以言的刺痛。
綿長的,尖銳的,久久不能釋懷。
陳屹稍稍起身,把人摟在懷裏,滾燙的淚水在薄薄的布料上暈染開,讓那一塊皮膚似乎都沾染上了溫度。
他喉間發澀,喉結上下滑動了好幾次,唇瓣跟著動了動,卻也一個字都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哭聲漸漸停歇,轉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阮眠坐在那兒,被他抱在懷裏時,腦袋輕輕靠在他腰腹間,臉頰蹭著的那一塊布料,溫熱而潮濕。
陳屹抬手捏了捏她的後頸,像是安撫,“沒事了。”
她沒有吭聲,隻是抬手抱住了他,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聲音還帶著些哭腔,“我以前過生日從來都不會認真許什麼願望,因為我覺得想要的已經有了,那些得不到也不是光靠許願就能實現。”
“我不是個很貪心的人。”
她:“我隻有今年許了一個願望。”
陳屹垂眸看她,“什麼?”
“我希望……”阮眠抬起頭,眼眸濕潤明亮,一字一句格外認真的道:“陳屹一生平安,長命百歲。”
病房裏隻安靜了一瞬,陳屹抬手抹掉她臉上的淚水,然後從她攥著的右手裏拿出那兩枚戒指,單膝跪了下來。
阮眠神情一愣,像是有些始料未及。
“不是求婚。”
陳屹眼睛裏有著溫柔笑意,“這本來是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但現在我想,讓它成為我們約定的見證。”
他指腹摩挲著略的那一枚戒指,“我知道我現在我以後出任務一定不會再怎麼樣,都是不現實的,但我答應你……”
陳屹握著她的右手,將戒指從她的無名指指尖慢慢推進去,直至分毫不差的停留在尾端,他低頭親在戒指上,又抬起頭,目光專注的看著她,語氣緩慢而鄭重,“在有你的日子裏,我一定平平安安的回來見你。”
你是我的心之所向,更是命之歸屬,是我日複一日永不磨滅的英雄夢想,從此以後,隻要你在這兒,我就一定會回來的。
阮眠看著他,眼睫動了動,鼻尖開始泛酸,一滴淚恰好落在他剛剛親吻過的地方,順著指腹滑落下去。
她哭得潰不成軍,在淚眼朦朧裏,了聲好。
二零零九年,阮眠在煙熏繚繞的廟宇裏,向佛祖許願,能與他歲歲長相見。
二零一三年,阮眠在人山人海裏,許下願他歲歲年年,萬事順意的祝福。
阮眠的確不是一個很貪心的人。
在和陳屹認識的這十多年裏,她也僅僅隻有過兩個和他有關的願望,而如今的第三個。
她希望陳屹一生平安,長命百歲。
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期盼,這是一個能夠永遠實現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