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是一隻新死的鬼,經過奈何橋時,她不肯就範,打翻了孟婆湯,被陰司衙役追著跑過三途川,情急之中猛然抬頭,瞥見一藍裳男子,負手立於彼岸花海間,她想也沒想便朝他跑了過去。
“救救我!”
男子望她半晌,微微含笑。
“你藏在我身後,他們便看不見你了。”
林棠雖有些疑慮,但見陰兵逼近,顧不得許多,隻得跑到男子身後,想了想,又抓住他的衣袖死死不放,生怕這人會將她出賣。
陰兵走至男子身邊,林棠緊張地捏緊了他的衣袖,不想陰兵隻是看了男子兩眼,便徑直朝前繼續尋找去了。
待陰兵走遠,林棠這才呼出口長氣,自男子身後走出來,斂衽行禮。
“多謝公子相救!”
她打量著這男子,隻覺得他十分不同,她雖然才到地府沒幾天,但見過的鬼,都保持著死時的模樣,淹死的頭大如鬥,中毒的七竅流血,還有那些身遭極刑,身首異處的,都十分猙獰可怖,但眼前的男子,衣裳一塵不染,形容清雋秀美,不像一隻鬼,倒似一位仙。
男子抬手,輕輕撫過她心髒上的那隻羽箭,眸中有什麼閃過。
“還疼嗎?”
林棠有些尷尬地後退兩步,雖然已經死了,但到底男女授受不清,她朝他笑笑。
“早就沒有知覺了,一箭穿心倒也沒多少痛苦,比起別的鬼,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男子半垂下眼眸,低聲道。
“這次不過二十六歲,他為何沒能護你周全?”
林棠沒有聽清,秀眉一蹙。
“你說什麼?”
男子沒有回答,那悲涼的神色在抬頭間一霎化作溫柔,他輕聲問。
“你還年輕,為什麼不想投胎,卻要打翻孟婆湯?”
林棠苦笑著看向跌宕起伏的花海。
她本是代替北涼國紅綃郡主被送到中原和親的細作,她的任務是嫁給那個麵容絕美,卻城府極深的罹月侯,將情報傳遞回國,本來注定是一場刀尖行走的遊戲,可在與其鬥智鬥勇的過程中,她卻犯了一個身為間諜最不該犯的錯誤,那便是愛上了罹月侯……她掙紮於國家和愛情之間,一次又一次地將情報送出,七年之後,兩國終於兵戎相見,她在侯府中坐立不安,聽到罹月侯中伏的消息後,再也忍不住,孤身上馬,衝入戰場。
誰知她提供給北涼的情報根本是假的,罹月侯正好將計就計,大挫北涼軍隊,北涼國師------她的師傅以為她已然背叛,氣得下令對她放出流箭,縱然罹月侯及時趕到,終究還是沒能擋下當胸刺入她心髒的那一箭。
“為什麼要來?”
罹月侯抱著她,那張從來狡猾含笑鎮定自若的麵孔竟如斯慘白。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紅綃郡主,不拆穿便是怕你內心煎熬,進退兩難,可你為什麼要來?”
她撫上罹月侯皎月般的麵頰,撒嬌似地道。
“今日,我終於可以告訴你……我真正的名字,我叫林棠,海棠花的棠,你可要牢牢記著啊!”
罹月侯將她漸漸冰冷的手放在唇上輕吻,有冰冷的液體落在她手背上。
“好,林棠,你聽好了,不許飲下孟婆湯,好好在奈何橋上等著,等著我來尋你!”
林棠看著花海,輕輕歎了口氣,收回目光時,麵上又盡是甘之如飴的微笑。
“我和我的夫君約定過,上了奈何橋,一定不能喝孟婆湯,要在這裏等著他來。”
男子望她半晌,聲音有些澀然。
“你可知道,他還有六十多年陽壽。”
林棠怔了怔,卻又笑了,他果然守信,按她的遺願,長命百歲的活下去了,她很滿足,伸了個懶腰,眯眼道。
“那我便等六十年好了,橫豎這片花海如此妙曼,還有你可以陪我聊天,想必不會無趣。”
她在花叢中坐下,攬過一朵彼岸花,聞著那清冷幽香,笑道。
“對了,我叫林棠,你叫什麼?”
男子也在她身邊坐下,他的眼睛如同結了冰的墨玉,望進她的瞳孔中。
“印墨寒。”
林棠渾身電打般一顫,這個名字好像一道閃電,擊中她的天靈蓋,撕裂她的靈魂,她卻不知道為什麼。
她強笑了一下,岔開話題企圖衝散這個名字帶給她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