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陸的父親是京裏一個七品的小官,但他有個在國子監當博士的爺爺,因為是長女,又生的文靜乖巧,家中長輩較是疼寵,去年六月,她剛滿十大,因為爺爺的緣故,幸得到被插進國子監去念書,不說混張文憑出來以後好嫁人,多些朋友玩伴總歸是不錯的。
比起普通的小姑娘,家裏有兩個弟弟的劉安陸已經很懂事了,對胭脂粉末不怎麼上心的她,在爺爺自小的陶冶下,最大的興趣,便是書法,收集各種各樣的筆墨紙硯、字帖樣本,於是她沒意外地進了書學院。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總有個推崇的心理,或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或是年輕氣盛的才子才女們,劉安陸也不例外,她最偏愛是歐陽詢的字,臨摹得一手好楷,又收有柳宗元一十五篇刻本,但是她崇拜的那個人,既不是歐陽詢,也不是柳宗元,而是一位同她年紀相仿的小姐。
她還記得第一回瞧見那位小姐的字,是在剛入學的頭一個月,在廂房幫著爺爺整理往年學生上交的課業時候,發現了幾份被他老人家妥帖收藏的筆跡,劉安陸長到十大,不說博覽眾家,可是長安城裏的名筆,她都有幸一窺,隻這麼一種清秀圓潤的小字,卻是前所未見的體法,叫她一眼便喜歡上了。
瞧見那幾份課業的落款留名,小姑娘很是驚訝了一番,早聽說過這位小姐的名聲,不管是從爺爺那裏,還是旁人的閑談雜說中,好的壞的都有,沒見著這字之前她隻當是故事聽了,可見著這字,她心裏便忽地癢癢起來,爺爺是極愛這幾份筆跡的,被她癡纏了好久才借給她臨摹,越摹越愛,別起了別的心思。
一樁樁,一件件,不管是真的假的好的壞的,她都尋的津津有味,自覺是知道的愈多,愈發對這位才思教捷的小姐喜歡,到了最後,便自然而然地起了憧憬之心,不過分地說在她眼裏國子監那些受人追捧的人物,不管是才色,連那位小姐的一張字都比不上。
於是,當那位小姐一回京來,接連出了接風宴上一首快詞,及笄禮上一怒拆穿韻夜詩社花草評人的把戲,三夫人添笄的事後,名聲大漲,劉安陸心中推崇又再膨脹一圈,當月就激動地遞了貼子去了杜府拜訪,隻可惜被告知那位小姐不住此處未能一見,那天回去又著涼,失望之餘,好病了一場,他爺爺看著心疼,也是知道這孫兒心思,便安撫她說,待她病好,便幫她引見。
一晃又是半個月過去,五院藝比頭一天,作為書學院參比人選之一,正捧著一本《晴雪貼》在等待第一場琴藝比試時,忽而聽見有人叫了一聲\"杜二小姐\",又聞身後一聲輕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觸目一片轉身流波的墨灰色的裙衫。
仰起頭便看見一張如墨如畫的素淨臉龐,眉黛色殊,眼目溫亮,這姑娘分明同自己相似年紀,可她人站在那裏,偏偏比這在座的都要高出一截,不是個頭,隻是感覺,不同於她先前百般設想中任何一種,卻叫她霎時激動地漲紅了臉,手裏的字帖都握不牢。
\"趙小姐。\"秋娘認真看了幾眼前方起身喊她的姑娘,方才認出是當年丙辰教舍坐在她後麵那個趙瑤,若她沒有記岔,這位趙小姐後來成了白嫻的跟班。
\"你、你是來參比嗎?\"趙瑤顯然沒想到秋娘還記得她,手腳僵硬地立在原處,望著秋娘說了句蠢話,前天宣樓聽講,哪個不知道書學院請了杜小姐回來參比的。
秋娘察覺到四周已是靜下來,多少雙眼睛帶著好奇和窺探掃過來,對趙瑤點了點頭,又好脾氣道,\"許久不見,眼下不便,改日再敘如何?\"
\"好、好。\"趙瑤是受寵若驚了一把,匆忙點了頭,又覺得自己答的太快,不及懊惱,郭小鳳不待見曾同白嫻好的人,已是不耐煩地開口:
\"行了,咱們上去吧。\"
說著便扯了秋娘衣袖往樓外走,剛邁開步子,就聽\"啪\"地一聲,秋娘低頭就見一本薄冊摔落在腳邊,拉住差點踩上去的郭小鳳,彎腰撿起來,輕拍了兩下皮頁,掃到錄名,眼睛亮了亮,身邊\"騰\"地一下有人起身,她扭頭對上一張漲的通紅的小臉,便將簿冊遞還過去,溫聲笑道:
\"你喜歡瀾河先生的字麼,這《晴雪貼》我也藏有。\"
\"我、我、是喜、喜歡。\"劉安陸平日是斷不會像這樣說話結巴的,可眼下腦子一團亂,好像嗓子被一口氣堵住,越急越說不全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