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中出來的趙普,一掃前日的陰霾,心情如撥雲見日般明朗,終於可以和盧多遜清算這筆老賬了。
雖然太宗沒有明言,但君臣二人心裏皆明鏡一般。太宗所問趙廷美之事,需要的便是趙普的態度。既然自己也已表明心跡,接下來,便要行動起來。太宗此時最頭疼何事,為何偏偏此時要問計於自己,趙普心裏當然非常清楚。
回到家中,趙普即刻進入書房撰寫奏疏。他想起了五個月前在酒肆之中聽到的關於杜太後遺言的爭吵。當時有酒客稱杜太後命自己將太祖之言記錄成誓,藏於金匱之中。可信與否,皆是民議。既為民議,便不得不重視。思及至此,趙普淡淡一笑,拿起一條絹,提筆寫下了幾行字。寫完之後,趙普再細細揣摩,隨後滿意地點點頭。他將這條絹小心翼翼地卷起來,放入早已準備好的金匱之中,並且用精美的鎖鎖上。
趙夫人得到仆人回報,稱老爺自宮中歸來便進入書房,悶頭不作聲。趙府接連出事,趙夫人此刻已草木皆兵,聞言更是擔憂不已,思慮良久,決定去書房查看情況。趙夫人在窗外看到趙普連連點頭微笑,不禁一愣,難道是老爺又犯癲狂了?
“老爺,何喜之有?”趙夫人一邊走進書房,一邊笑道。
趙普聞言合上奏疏,想起連日來夫人的擔憂難過,便笑言安慰道:“自今日起,夫人再也無需擔驚受怕了。”
趙夫人問:“老爺何出此言?難道老爺忘了那盧多遜的處處刁難?”
趙普又笑道:“明日便叫他再也笑不出來!”
趙夫人又問:“老爺今日麵見聖上,聖上難道要重新起用老爺?”
趙普回答:“夫人知我。”
趙夫人聽到此處,也是十分歡喜。若趙普重返朝堂,便不敢有人再欺辱趙家。然而趙夫人心中又生出另外一個憂慮,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老爺複出,從此以後,便真的可以萬事無憂了嗎?
第二日早朝,眾臣列席,趙普向太宗奏道:“啟稟陛下,太後仙逝之前,曾詔臣入宮草擬遺旨,時太祖答應自己百年之後將帝位傳於陛下。太後命臣將其言記為誓書,書末署太後、太祖皇帝與臣三人之名,藏於金匱之中。陛下可於宮中內院仔細尋找此金匱,昭告天下。”
眾臣都麵麵相覷,此事倒是聞所未聞!
太宗派宮人於內院之中仔細查找,最終找出了那個金匱,不錯,正是趙普在書房之中鎖起來的那隻金匱。太宗命宮人打開,並令王臨機宣讀給眾人:
“……切記,汝所以得天下,乃因後周子幼母弱。假使後周有年長之君,汝何以得天下?切記,汝若駕崩,需將帝位傳於汝弟光義,複傳之光美,後傳之德昭。由年長之君治理天下,方為社稷之福……”
眾臣聽罷,心中實有千重疑惑,卻無一人敢於提出來。現在趙普以舊相的身份將這金匱之事提出來,杜太後的顧命之言、太祖的遺願,都無可辯駁。
眾臣都不約而同地說:“陛下今日攝覽天下,乃是我大宋的洪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宗道:“趙太保提點金匱之事,有功於我大宋朝綱,今朕加封你為司徒兼侍中,位列宰相。”
就這樣,太平興國六年(981)九月十七日,趙普重回宰相之位。
翌日,趙普複相之後,以宰相身份上朝議事。一朝為相,百官對待趙普的態度截然不同,趨炎附勢者比比皆是,心驚膽戰者亦有之,盧多遜雖不至於心驚膽戰,但心中已開始感到不安。
叱吒風雲,寂寞潦倒,所謂世態炎涼。對於百官待自己的態度,趙普心中更多的是玩味。他緩緩邁進垂拱殿,向宰相的列班之位走去,宛若一頭重回領地的猛獸,威嚴地巡視自己的領地。與趙廷美及宰相沈義倫打過招呼,趙普不屑地掃了一眼盧多遜,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趙廷美位列宰相之上,每朝列班,皆為禦座之下第一人。然而今日太宗進殿議事,趙廷美便首先向太宗提出,趙普身為國之重臣,又是老宰相,理應站在他前麵。
此話一出,朝臣皆議論紛紛,尤其是盧多遜。趙普才剛剛複相,趙廷美便如此示弱。趙廷美上朝之位乃太宗欽賜,為尹京親王之特權,如此荒唐的要求,太宗肯定不會答應,縱使太宗答應,趙普也未必敢受!
太宗看著眾臣反應,半晌,才問趙普:“愛卿意下如何?”
趙普略作沉思,遂笑道:“臣謝過陛下!”
百官嘩然,盧多遜心中更是一驚,額前不禁滲出一層冷汗。趙普已經位列趙廷美之上了,莫不如主動辭官,以避其鋒芒?不,此舉絕對不可取,盧多遜小心經營,殫精竭慮才有今天的地位,豈可因趙普複相便屈身而退?況且,自己也是堂堂當朝宰相,趙普才不能把自己怎麼樣,若是自己辭官,無職無權,那樣的後果才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