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校裏遍植草木，森森綠意中藏著好幾棟二層的紅磚小樓，一看就是有年頭的老建築。約好的麵試，就安排在其中一棟樓的排練房。
現場沒有布置多餘的陳設，除了兩張做道具的椅子，隻有一條長凳。看起來年紀最長的老師——其他人介紹說是學校的泰鬥姚教授——端坐其上，鬢角花白，說話中氣十足。確認江城準備好之後，她簡單直接地吩咐道：“開始吧。”
《牡丹亭》江城幾乎跟著劉梅學了全本，單人來上一段不在話下。她選了《旅寄》中“山坡羊”一曲，告知司笛先生。
絲竹聲一響起，在場眾人連帶她自己，都消失於虛空中。羇旅困頓的柳夢梅得了實體，真真切切在吟唱中活過來。
江城的身段做派是出挑的，此時披一件素白的單衫，更顯高瘦挺拔，肩平臉小。加上她五官長得好，念唱做大表情時樣子仍是好看的，尤其一雙俊眼修眉，有神有戲，格外不俗。若非有這兩條，當年劉梅也不會讓她改行。
但坤生的弱勢更在一把嗓子，念唱講究“龍鳳虎”三音，聲線要夠寬夠剛，不見雌音才好。現場還有另外兩位老師，都站在姚教授身後聽她唱。一旁地板上，十幾位參加選拔的演員席地而坐，也充當聽眾。
不過她全然沉浸，完全沒有因為審視者眾多而受影響，仿佛被柳氏書生奪了軀殼。俄爾一段唱完，這才回了魂。
停了唱，排練房裏一陣寂寂無聲。姚教授沒什麼表示，淡淡然吩咐道：“再來一段裴少俊的‘我春城遍走，春色常新’吧。”
九出《牆頭馬上》是劉梅團裏排過的戲，唱裴少俊江城自然是有把握的，半點用不著慌，但她也沒有欣然竊喜，隻是麵色如常答了一個“好”，轉頭向司笛先生示意。
一瞬間，她又從潦倒書生搖身成為春風得意的尚書之子，唱段身法就是她整個人的一部分，隨著絲竹樂聲自然流出。
這一段唱完，長凳後站著的兩位老師低聲交流著，連司笛先生也頻頻點頭。
姚教授皺著眉再品了一會兒，方開口道：“虎音稍遜些。不過中氣挺足，大嗓再多練練。”
這意思是通過了，還是被拒了？
在等待結果的這一兩分鍾裏，江城意識到一件事：在劉梅為自己選定並鋪就的道路上，她不問方向地悶頭走了這麼久，這是第一次，需要直麵外來的甄選。
來參加麵試，原本隻是出於劉梅的期待和囑托。但現在，出自真心地，她渴望贏得這些老師的肯定，渴望贏得這次競爭。
姚教授端坐，笑吟吟看著她。
江城不是很明白這什麼意思，於是茫然站著。那樣子逗樂了在場的諸位，不少演員善意地笑起來。
一位老師走上前來，拍拍她肩膀：“歡迎你加入我們的集中排練。”
謝謝。她答應著，躬身行了個禮，心裏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