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江城擺擺手。
月雯此刻忽然憶起幾日前姐妹倆的爭執,麵上有幾分不自在:“對不起,那天我在氣頭上,說話不過腦……”
“姐,別說對不起。”江城微笑著打斷她的話,寬慰她:“那些話,我早忘了。”
“你忘了,我忘不了。活到這個年紀,活成了半吊子,唉,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多……”月雯且說且歎,瞬間紅了眼圈。
江城當然知道。
姐妹兩人是一樣的。從滿心歡喜與期待的幼稚孩童,迫不得已長成了現在的樣子,她們哪一個不曾被那份看似存在卻又遠不可及的父愛吸引,不自主地掙紮於情緒的操控?
愛不得,自然恨難平。
消防車的鳴笛聲尚在幾條街外響起時,一寧就已經到了現場。
將車停靠在某條正對同春裏街坊的小路邊,他人坐在車裏,沒下來。
火苗躥起的那個瞬間,他眼睜睜看著,未嚐不心驚。之後,又見圍觀群眾越聚越多,消防車很快抵達,同春裏的居民漸次被疏散到馬路上。
他掏出手機,撥了一通市民新聞熱線。電視台在同春裏附近,果然五分鍾之後,就看見扛著攝像機的記者趕到了,擠進攢動的人群之中。不過多時,火焰煙塵在高壓水槍的壓製下逐漸消解,最終撲滅。
事情依照計劃層層推進,順利到超出預期。他已經為自己的計劃注入了最強有力的催化劑,一切盡在掌控。一寧不禁躊躇滿誌,預想著計劃功成之日該是何等暢快,自己又將如何贏取想要的未來。
直到他看見江城攙著月雯從同春裏走出來。
姐妹倆的身影映入他視野中的那一瞬,他原本膨脹的躊躇滿誌就像充滿的氣球突然被銳器刺破,心劇烈跳了兩下,失重一般從雲端墜落進無底深淵。
一寧被不祥的陰影攫住了,甚至連拿手機的指尖都在顫抖。他撥通了範西平的電話。
“喂?寧哥你看見了沒?嘿嘿,這動靜分寸還可以吧?兄弟謹遵白總諭旨幹活,怎麼樣?不賴吧?”
聽筒裏傳來範西平的聲音,此刻顯得格外刺耳,震得一寧太陽穴跳動著疼痛。
等這番哇啦哇啦地自我表揚結束,他才緩緩開口:“我問你個事兒。”
“你問。哎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聲音聽起來這麼飄,沒事兒吧?”
“沒什麼。我問你,同春裏老劇場那一戶,戶口上是三個人嗎?”
“好像是……”範西平回憶片刻,想起來了,“是,沒錯!對對對,這一戶特別逗,關係寫著是父女,可是呢,三個人都不同姓。之前開會的時候,咱們組裏有人分析過那幾戶挑事兒的人家,提起過這一戶,寧哥你還記得嗎?當時大家還笑來著。”
“那三個人,分別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啊?這我不知道啊,沒在意。要問問嗎?”
“不用問了。”一寧閉上眼睛,心下已經了然。
“對了,還有個好消息。劉老鼠那邊事情也成了,而且買一送一,姓杜的和老劇場的大戶朋友統統拿下!大幾十萬的高利貸在身,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扛得住!肯定得乖乖簽約,拿錢閃人了!嘿嘿嘿,按照寧哥指示,這節奏,咱拿捏得不錯吧?”
恍惚間,範西平的聲音像是飄去了極遠的地方。一寧耳朵裏嗡嗡直響,什麼都聽不真切了。他的意識陷入極深的黑暗中,摒除了一切感知,不辨東南西北方向,亦失去了過去與未來。
不知在深淵中停擺了多久。幾分鍾,還是幾小時?同春裏的街景才重新回到他的眼中,消防車已經開走,圍觀的人群也散去了,猶如水滴落入大海,片刻之後有恢複原狀,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唯有無形的漣漪在看不見的深處擴散。
一寧記不清自己是如何掛斷了範西平的電話,回過神時,隻聽得手機落在車座椅下方,正尖銳地呼叫。
他費了好大的勁振作起精神,彎腰撿拾手機,又艱難地從嗓子裏發出聲音:“喂?”
“寧寧,你快回來!”傳來白太太微微顫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竟然還帶著哭腔,“外婆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