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的是，這場火災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但我們必須要追問……”記者在現場報道之後加入了評論部分，甚至還出現了數次帶有公司標誌的特寫鏡頭，取景的大概是同春裏項目小組的辦公室。
這條深度報道既不是四平八穩的泛泛而談，卻又尖銳得恰到好處，分寸拿捏得正如一寧所願。他在心裏苦笑，莫不是因為“收之桑榆”，便注定要“失之東隅”？這原本該是一個盡善盡美的計劃，為何偏偏出現了對他個人而言是如此要命的錯漏？
恰巧此時，手機震動兩下，收到了新消息。正是江城發來的。
——“你最近還好嗎？”
一寧回憶起，在那日匆匆離開H市趕回離島的路上，他曾給江城打過一個電話，隻說家中有急事，要離開幾天。“等我回來，有些事情要告訴你”，留下這句話之後，自己就黃鶴一去杳無音信了。
江城主動問候他，這還是第一次。她是在擔心他嗎？
一寧微微牽動嘴角，露出極輕極淺的一個笑容。這是他多日以來唯一的笑。嘴角上揚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木著臉太久，肌肉都僵硬了。
因為實在不知該如何用三言兩語回應這句前所未有的主動問候，他索性回撥了電話。
“喂？”江城聽起來有些詫異。
“我……外婆去世了。”
一寧其實並沒有打算衝她宣泄悲痛，隻是想親口將這個事實說出來，盡可能平靜。麵對她，他不想再假裝若無其事了。
江城想起在香港時，一寧曾以戲謔般的口吻講起自己的家庭，雖然隻有寥寥數句，但仍能聽得出，他與外婆的感情極深，甚至可能超過與他母親的情分。如今骨肉分離，必定痛徹心扉。
她舉著電話，沒有回答。
在電波維係的兩端，彼此呼吸可聞。語言於此刻總是無力，說什麼都顯得輕飄飄的，毫無意義。所以她不說，隻默默陪伴。而他懂。
靜默良久之後，她終於開口：“你一定很難過……”
“確實很難過，不過沒事，時間會慢慢撫平的，生活還是要好好繼續。吃飯，睡覺，做事，都要繼續。”
“嗯。”
“不用擔心我。等這邊事情處理好，我就回去了。”
“好。”
這幾句對話聽起來怪怪的，倒像是話少的那個在擔心催促，而話多的這個在安撫勸慰。沒來由地，一寧心頭泛起片刻柔情。他多想放任自己耽溺其中，但壓頂的陰影緊隨其後而來，讓人無法回避。
“對了，有件事……我……”說話吞吞吐吐的，反複猶豫不成語句，實在不是一寧的風格。
江城因而主動追問道：“怎麼了？是你上次提到要告訴我的事情嗎？”
一寧抬起頭來，極目四顧。墓園草木森森，深深淺淺的綠意之中夾雜著數株葉已泛黃的樹木，一排排黑色的小方塊隱身在茂盛的植被中，遠處飄來的山風嗚咽裏還伴著嗩呐的聲音。
“嗯……是有一件事情。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與你有關，現在知道了，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應該向你說明白。”
這一刻，他是下了決心的。聲音裏滿滿都是鄭重。
“這麼嚴肅，”江城反而沒有太當真，語氣中還含著三分笑意，“難道是做了什麼很壞的事情嗎？”
或許是的，一寧默答。“無意而為的惡意，算是很壞的事情嗎？”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旁人對江城的呼喊。
“來啦！”她回應那邊，又對電話裏說，“這個嚴肅的倫理問題，留待你回來了，咱們當麵交流吧。現在我這邊有點兒事，要先去忙了。”
一寧聽著她輕快的戲謔話語，一閉上雙眼，腦海中就浮現出她笑著調侃自己的樣子，高挑起眉尾，眸中光芒閃爍，明亮如星辰。
“好，那等我回去再聊。你先忙吧。”
“嗯。你好好照顧自己，保重身體。再見。”
“再見。”
一寧這聲“再見”說得很輕，輕到江城完全忽略了其中的心事重重，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她的注意力被排練室門外那個徘徊的身影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