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身影竟然是劉梅。
或許他已在門外徘徊多時，卻沒有捕捉到江城身影。同組的小演員幫著他把江城從排練室窗邊喊出來：“這個人，說是來找你的哦。”
江城向她道謝，走到近前一端詳，發現不對勁。
劉梅的氣全散了。
常年在戲台上唱主角的人，身上都有一口氣。有這口氣在，人才能頂住腰板，上了台才有主角的樣子，能鎮得住場。
幾年前劉梅因嗓子倒了再不能上台，狀態大不如前，但這口氣仍是在的。
可眼前這名中年男子，佝僂著腰背，畏畏縮縮聳起肩膀，胡子拉碴，嘴唇泛白，眼圈發青，渾身滿臉都透著衰敗猥瑣。除了五官樣貌，有哪一點像她認識的劉梅？
“團長，你這是怎麼……病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都沒有。我就是來看看戲怎麼樣了。現在是課間休息嗎？排練什麼時候開始？”
一聽他說話，江城更加難以置信。劉梅的嗓子啞了。
倒嗓之後他一直很注意保養，雖不能唱了，但日常說話是聽不出異樣的。此刻說話聲音如此嘶啞難聽，竟比晝夜煙不離手的老煙槍更甚。嗓子是徹底完了。
自從那一回為了拿戶口本大吵一架後，江城再也沒有見過他。發生了同春裏著火那麼大的事，連住處都被燒了，他居然不接電話，也沒有回家，誰都尋不著他。江城因住在學校，為了排練忙得自顧不暇，倒還罷了，月雯整日守在家中等他，不見人影又打不通電話，著急得幾乎要報警。
兩天之後，他自己回家來，隻字不提之前去了哪裏幹了什麼，甚至對於同春裏遭火災、住處被燒毀的事也沒多少反應，大大出乎她們意料。據月雯說，劉梅見了被燒成焦炭的廢墟，竟然隻是陰森森冷笑了半晌，便一言不發，自去劇場後台收拾出一間工作房來，僅搭了一張床板，就湊合住下了。
“他竟像變了個人，我看著都害怕。”月雯在電話裏心猶悸悸。
劉梅變了等話她近來常提起，因此江城聽過並未在意。現在他突然現身戲校，又是這副模樣，她才明白月雯的話所指何意。
“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江城揪著心連連追問，一時情急，連音調都提高了。
劉梅目光閃爍，不與她對視，而是一直往她身後探頭探腦，瞄著排練室裏的情況。被追問得煩了，便甩開手臂啞著嗓子嗔道：“哎呀我沒事呀！就想來看看我這台戲排得怎麼樣了嘛！”
此時，教室裏傳來絲竹聲，司笛的老先生吹了一串花音兒，在這裏就約等於是上課鈴響。排練的輔導老師站在教室正中，拍著巴掌喊人：“休息時間結束，我們繼續。人都回來，繼續排練啦。”
江城耳朵沒錯過這些動靜。她一時無法，隻能停止追問，將劉梅請進排練室，向輔導老師介紹道：“老師，這是我們團的劉梅團長，他想來觀摩一下排練。您看……？”
“劉團長？歡迎歡迎！”輔導老師很熱情，傾身上前與劉梅握手。“之前就聽我們姚教授提起過劉團長。真是要感謝您，為我們推薦了江城這麼優秀的青年演員。您能蒞臨指導排練，那真是太好了！我們這台戲都是青年演員參演，正需要您這樣舞台經驗豐富的前輩給提提意見建議呢！”
老師說到“我們這台戲”的時候，江城的心一下一提了起來。這說法分明忤了劉梅本意，她生怕他受了刺激當場發脾氣，讓彼此都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