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最後念想(2 / 3)

出乎意料的是,劉梅竟然沒有發作,而是打起精神來,真的端出了幾分“舞台經驗豐富的前輩”的姿態。排練老師請他在現場唯一的那條長凳——那幾乎是姚教授的專座——上落座,他也不推卻,微微點點頭,就穩穩坐定。

“來,演員就位,”輔導老師調度著場下的眾位演員,“請大家靜一靜,我們現在來把剛排的《拾畫》走一遍。江城可以嗎?”

江城站在虛擬舞台的一側,點點頭。

“好,那麼中間不要停,完完整整來一遍。”說著,與樂師交換了一個眼神,便舉起右手,比了個手勢。

仿佛大幕拉開,絲竹聲起。江城披了一件排練用的單衫,足蹬高底靴,緩緩上場。“驚春誰似我?客途中都不問其他。”

她且唱且念且做,化身那旅寄的柳夢梅,閑來解悶,玩賞梅花觀。

“則見風月暗消磨,畫牆西正南側左。蒼苔滑擦,倚逗著斷垣低垛。因何,蝴蝶門兒落合?原來以前遊客頗盛,都題名在竹林之上。客來過年月偏多,刻畫盡琅玕千個。咳,早則是寒花繞砌,荒草成窠。”

劉梅端坐於長凳之上,勉力挺著腰背,巋然不動,跟隨絲竹伴奏不發聲地默唱著。哪裏是氣口,哪裏是墊字,哪裏該念,哪裏該做,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熟悉成自然,自然成本能,印刻在呼吸心跳之中,從未被時間磨滅。

“斷煙中見水閣摧殘畫船拋躲,冷秋千尚掛下裙拖。又不是曾經兵火,似這般狼籍嗬,敢斷腸人遠,傷心事多。待不關情麼,恰湖山石畔,留著你打磨陀。”

唱過這句,柳夢梅就該拾著那檀香匣兒,然後開匣見畫,續那“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情緣。

這柳夢梅是誰?恍然就是他自己,瀟灑倜儻,風華正茂,隔絕人世所有的不堪,以戲為生。

劉梅睜圓眼睛,貪婪凝視,眼前人影反而變得模糊了,在水霧之中扭曲變形。

他知道自己完了,氣都已散盡。

錢沒了,房子也燒了,還欠下一筆連數字都聽不明白的高利貸。

他從小親手養大的孩子,有屬於她的路要走。期冀能一酬夙願的這台戲,也再不可能屬於他。

今日竟然如此巧合。一出《拾畫》糾結在心多少年,居然於此時此刻用這種方式補完,也算是成全了他最後一個念想吧。

劉梅緊緊閉上雙眼,聽任臉上淚水縱橫。

《拾畫》響排結束,今天的排練也就暫告一段落。按照慣例,輔導老師將所有在場演員召集起來,令眾人圍圈而站,一起講解當日排練中顯露的問題,每個人的表現中優點與不足都一一說到,然後是大家各自發表感想。

待眾人嘰嘰喳喳話都說盡之後,老師忽然想起之前端坐在旁的前輩劉團長,慣性使然一時不察,竟將默不作聲的劉團長遺忘了。

“請劉團長也來給我們提提意見吧?劉團長?”

眾人皆回頭尋找。江城於人影中探頭望去,但見長凳上空無一人,劉梅不知何時已悄悄離去。

那場火災之後,範西平為了避嫌,再不敢在同春裏出現,隻派了一個年輕小夥兒在工作組現場辦公點留守。

項目搞到這個階段,工作組眾人都心知肚明,絕大多數願意簽約的那些普通人家,一早已完成簽約程序,那些到現在還不肯鬆口的刺兒頭,光靠等是等不來的。因此說是安排“現場工作人員”留守,實則不過是剩個人撐住招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