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月東升,清冷不似人間物。
摩登都市霓虹亮起,照見多少火熱的紅塵欲望。
一寧駕著機車,追風疾馳,似乎想把周遭一切都甩在身後,可惜不論沿著哪條路前行,始終還是深陷其中,兜兜轉轉脫不開身。
在秋日的夜風中,他跑了很遠的路。越過跨江大橋去往東岸,將濱江綠地整個兒勾勒一遍,再由魏大小姐的酒吧到同春裏附近。他沒有細想自己要去哪兒,而是下意識地被那些和江城一起涉足過的地點吸引著,想要再走一遍。
駕著機車馳騁時,冷風會將身上單薄的夾克吹鼓,涼意滲透進來,激得人不得不清醒。同時,也就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腰側此刻並沒有那雙微溫的雙手在。
竟然試圖在秋夜涼風中尋找屬於盛夏的溫度,一寧在心中嘲笑自己,真是癡傻成狂了。
他終於在戲校門口停下來。
時值開學未久,校園裏青春氣息流動,生氣勃勃,熱鬧得很。校門口的路燈照亮人來人往,和一對又一對手拖手出入的小情侶。若看得仔細些,就會在那些年輕的戀人臉上發現,真像歌裏唱的那樣,有種“顧盼自豪”。
一寧斜倚著車座,站定很久,又像是在看什麼,又像隻是麵對人流與空氣放空。過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撥通了江城的電話。
嘟——嘟——
聽筒裏傳來寂寞的待應答聲,響了很久,終於接通。
“喂?”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喘。
“是我。你還在忙嗎?”
“嗯,在排練。剛剛結束。”
電話那頭人語響動,遠近可聞。似乎是一同排練的演員們閑聊了幾句,又互相道再會,“辛苦了” “明天要早點來,自己先走一遍”“明兒見”,這樣的話語間或傳來,江城亦時而回應。
一寧忽然著迷於傾聽這些繁雜的聲音,著迷於其中所透露的江城生活的其他側麵,是他還不熟悉的麵向,陌生且神秘。他忘卻了自己打來電話的目的,或者說根本也沒什麼重要目的。此刻,他隻想聽她說更多日常生活的瑣碎事。
“現在這麼辛苦,晚上也要排練嗎?”
“最近時間緊張呀。姚教授她們已經在商議首演日期,目前基本定在國慶節前後。所以響排帶妝聯排什麼的,都得抓緊進行。”
他想象她在舞台上扮演風流倜儻的玉麵小生,與嬌美婀娜的女主角來一場纏綿悱惻的戀愛,繼而被自己腦中幻想的場景逗樂,輕笑起來。
他的笑聲清晰可聞,傳到電話那頭,叫江城聽見了。
“咦?好好的你笑什麼?”
她一臉無辜,不知自己之前說的話有哪裏不妥,引人發笑。可她越是問,他越是笑得大聲。
江城被這莫名的笑鬧得摸不著頭腦,同時又被他的笑意所感染,聲音亦變的輕快。“我說這位兄台,你大晚上的給我打電話,就是專程為了來笑話我的嗎?”
“哎,對不起,不是笑話你,隻是腦補了一下你在舞台上穿著男裝的樣子,覺得太有趣了。一定,嗯,很適合你,很好看。”
“那是當然!”
她不假思索地回嗆,驕傲中含有三分俏皮,又帶著一絲羞澀。如此活潑生動,又如此真實切近,令一寧心生奢望。
“嗯,我這邊要去換衣服收拾行頭了。你打電話來,是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江城的語氣又恢複如常,溫和有禮卻略顯疏離,一寧隻得將自己的奢望暫時收藏,斟酌起自己今晚打這通電話的初衷。
他原本打算邀請江城與自己一同外遊。
雖然心知冒昧邀請大有被拒絕的可能,但他仍覺不妨一試。被江城拒絕有什麼緊要呢?況且眼下自己不宜待在H市,又正值停職期間,恰是休假良機。有一處地方他向往已久,她去了也一定會喜歡。
可是,先前聽她說排練緊張,他就不打算開這個口了。這個邀約不論是拒絕還是接受,都會令她為難。他不想讓她為難。
又一次,一寧不惜自我曲解:“沒什麼事,我人還沒回H市呢,就是想找你閑聊幾句而已。你好好排練,演出加油。”
“謝謝。對了,上次我答應了邀請你來看首演的。等日子定了,我告訴你。”
“那當然好!”
他們聊過的內容,她還記得!那意味著,對她來說那些聊天也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一寧執拗地堅持這麼理解,並在心中悄悄綻放了一朵彩色的煙花。
江城又笑道:“不過呢,我擔心排練忙起來我會忘記。拜托你提醒我。”
一寧也笑了:“好,一定。”
“那我先掛了,你早點兒休息。”
“等等——”
意料之外的短暫甜意之後,心頭壓著的那塊大石陰影猶在,甚至變得更加深重巨大。他恨不得能一吐為快,心裏也很明白,有些事情越早說清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