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留待來日(2 / 2)

“怎麼了?”江城問,耐心地等一寧回話。

他又遲疑了。錯過了最初那一時衝動的機會之後,想要開口說明一切似乎變得越來越難,此刻也不是恰當的時機。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與反應,單純通過電波交換聲音,在如此情況下為自己的無心之惡做告解,一寧實在沒有自信。

更何況,江城還在緊鑼密鼓籌備演出的關鍵時期。

有一對學生小情侶從他旁邊擦肩而過。一寧忽而明白過來,他們年輕的臉上那種顧盼自豪,來自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來得及。

也許他也來得及。

“沒事。你先忙,等以後見了麵再說。”他終於還是選擇了留待來日。

“嗯,好。再見了。”不疑有他,江城掛斷了電話。

再見。一寧對著空氣回答。

排練時間固然緊張,不過看在過中秋節的份上,姚教授還是決定給大家放半天假。

因教學樓的排練房過於狹窄,無法容納全員彩排,也沒有實體舞台,不便尋找舞台感覺,排練已移師至學校的小劇場中進行。姚教授自然是端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的正中位置,親身指導。

當上午的排練提前結束,她宣布放假消息時,演員、樂師和工作人員們都興奮得歡呼起來。

正在舞台上的小演員們尤其頑皮,幾人攜手衝台下款款施了個禮,齊聲道:“叩——謝——皇——恩——”

惹來眾人一陣哄笑。

姚教授也被逗樂,和大家夥兒一起笑了一陣,又拿著話筒故作嚴肅道:“我看看誰調皮話多?話多的都留下,放假取消!”

唬得眾人趕緊收拾,笑著作鳥獸散。

“大家回去好好放鬆,開開心心過個節。賞賞月是可以的,月餅八寶飯要少吃點,否則明天嗓子糊住唱不出來,就糟糕了。”姚教授想起來這些,又苦口婆心叮囑眾演員。

江城發自內心地喜歡戲校這種融洽歡愉的氣氛。排練雖辛苦,可是在這樣輕鬆的氛圍中,吃苦也帶著樂趣,與她從小所處的環境大不相同。

姚教授起身離開,路過她身邊時,關切地問:“江城回家過節嗎?”

“嗯,這就回。”月雯一早已給她打過電話,說是劉梅特別要求她倆,今天務必回家吃團圓晚飯。

“好好,”教授拍拍她肩膀,笑著走了,“路上注意安全。”

再次踏入同春裏,江城發現街坊冷清了許多。

之前發生的火災似乎產生了某種無法言明的人心離散效應。從巷弄中走過,能發現很多人家都已搬走,黃昏中,那些殘破的玻璃窗和陳舊的木門板顯得特外頹敗,黑洞洞的沒有人氣。

居委會外張貼的動遷告示經曆日曬雨淋,早已泛了黃,耷拉著一角。旁邊的簽約表格幾乎全部填滿,甚至連杜阿哥和另外幾戶當時表示要“共同進退”的人家都已簽約,唯有老劇場4-26的號牌之後仍然空著。

江城不清楚的是,那幾戶人家原本都指望跟著杜阿哥占便宜,在背後支持他挑頭鬧事,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誰知杜阿哥突然間主動繳械,悄悄地自己去簽了約,沒有多提任何條件,就拿著錢迅速消失在鄰居們的視野中。領頭的潑皮無賴不見了,其餘人等也都沒了火氣,紛紛簽約,搬家走人。

走到老劇場前的空地上抬眼望去,左側裙樓沒有修葺,也未被掩蓋,仍是火燒之後黑黢黢的破敗樣子。

聽月雯說,劉梅消失了兩三日再回來,竟完全沒將劇場遭遇火災的事放在心上,也不理人,沒日沒夜的,不是反複整理那幾口樟木大箱裏的戲服行頭,就是在劇場裏發呆。“真的變了個人,”她話語裏透著憂慮,“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瘋了。”

上次他無端出現在戲校,說是來看看排練,江城已覺得很不對勁。不過,劉梅這人原本性子就怪,行事總和旁人擰著來,說變臉就變臉,實在也搞不清楚他什麼時候瘋著,什麼時候正常著。

在姐妹倆心目中,他折騰起人來一向花樣繁多又精力充沛,哪怕是天塌地陷,恐怕也打斷不了他舉著藤條豎起眉毛給她們上“規矩”。

江城上到二樓房間,月雯已經在家。秋季晝短,姐妹倆點亮燈,閑聊近況。

月雯告訴她,同春裏如今人口寥落,連合慶嫂一家都搬走了。

“她兒子的事,怎麼沒再和你提起?”月雯調侃江城。

又談起Ben和樂隊的朋友們去了北京,已有住處落腳,而且很快就要進棚錄音,發展前景似乎一片大好,總是來電話催她也去。

正說著,聽見窗外有人喊她們的名字,沙啞的嗓音飄蕩在空曠安靜的街坊裏,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