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有些慌了。向慌亂的深淵滑落的過程中,他突然記起一寧說“事情有談一談的餘地”,立刻緊緊抓住。
“既然都沒用,那你今天來幹什麼?”他目光矍矍盯住一寧雙眼,“要談什麼條件,說吧。”
幾秒鍾之內,老梁臉上從閃現慌亂到強作鎮定,一寧坐在對麵,看得一清二楚。他的雙目亦緊緊逼視著梁,回答道:“很簡單。第一,將關於王局長等一幹人的關鍵證據全部主動交出來。第二,將手中公司股權全部無條件轉讓給我。”
“轉讓給你?”梁祖華終於意識到麵前此人圖窮匕見,情緒陡然激動起來,“還說不是你告密?!還說不是你想搞垮公司?!”
“為何要毀掉公司?我隻是助它壯士斷臂而已。”
他說的什麼梁祖華已徹底聽不進去,口中不住怒罵道:“我供你吃穿把你養大,讓你讀書上學,還栽培你進了公司,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嗎?你的良心呢?狼心狗肺的家夥!”
一寧微抬起頭,冷著臉斜眼瞥他:“讓我去替你做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替你跳坑,幫你背黑鍋,就算栽培我,是嗎?”
“原來你費這麼多手腳,就是想報複我。”梁祖華捕捉到一寧語氣中的怨憤之意,自以為明白了他動機。重新掌控談話節奏的機會終於來了,他冷笑道:“年輕人,還是太幼稚。”
一寧竟沒有反駁他的話,平靜地說:“我是想報複你。不過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和我是不是報複全然無關。況且你對白太太一片真心,這點情份我看在眼裏。”
稱呼自己母親為“白太太”,這未免太過奇怪。梁祖華有片刻不解,之後恍然了悟,往事封印已經解除,一寧必定是知曉了所有的陳年舊事。
一個人倘或沒有過去,那就會像一張白紙,愛與恨都來得簡單直接,行事緣由亦不難揣測。而這張白紙一旦寫滿往日糾葛,愛恨情仇塗抹成一團,舊因新果夾纏不清,那就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了。隻怕連當事人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梁祖華想明白這一點,知道自己已無可能窺見一寧的真實動機了。反複搖擺的理智終於被絕望拖進深淵,他情緒再次激動起來:“你爸爸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當年就是他害了我!害了我們!他欠我太多,我隻不過是從你身上討回那麼一點點!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你憑什麼報複我?憑什麼?!”
“父債子償?”一寧冷哼了一聲,突然站起來,雙臂撐住桌麵,逼近梁祖華:“你聽清楚,我白一寧沒有父親。沒有!誰能選擇自己的出生?有人問過我的意見嗎?沒有!所以我不會為上一輩的任何人做過的任何事負責!”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最後那句話,語氣決絕,周身氣勢懾人。梁祖華徹底沒了聲音。
“所以,我奉勸你,清醒一點。”一寧緩緩落座,又恢複了倚靠著椅背的懶散姿態,“不要想什麼成王敗寇那一套。那樣無非就是一輸到底罷了,太愚蠢。”
“和王局長那些人的勾當,裝死嘴硬是不管用的。他們知道你手裏有關鍵性證據,主動配合,全都交出來。這對你自己有好處,沒必要和他們一塊兒死。至於公司那筆爛賬,我拿到你的全部股權之後,會以公司的名義,將同春裏地塊整個項目捐贈給市裏的曆史文化保護基金。”
梁祖華被“捐贈”二字刺痛:“這麼大的項目!公司會完蛋的!”
“不這麼做公司才會完蛋!不但要捐出這塊地,還要繼續配合後期改造與開發的建設過程,隻有做出這種承諾,才能換來公司重組的機會。這是唯一的出路!我將從你之前涉足的所有敏感行業中撤離,隻保留優質資產,帶領公司尋找新的發展方向。”
“……壯士斷臂……”梁祖華喃喃道。
一寧點點頭:“自己做過那些醃臢事,就要自己承擔相應的後果,那些不幹不淨賺來的錢全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如果你願意承擔責任,那麼代價就付到這裏為止。”
梁祖華被最後那句話勾起希望,直愣愣盯住一寧。
“對。前麵說的那些,隻要你能無條件配合好,我會安排白太太和他的伴侶——”一寧瞥了老梁一眼,“去國外生活,確保衣食無憂。”
至少,你從未對不起她。一寧在心中低沉念道。
這場意誌的角力,終以梁祖華失敗而告終。可勝利者究竟是誰?
步出看守場所,冰冷的大鐵門在身後哐地一聲重重合上。一寧攥了攥手中的公事包,裏麵是老梁簽了字的一疊法律文書。這些東西,會將他的未來帶向何處呢?
猶如身處脫離航道的高速巨輪,這一次,他終將親手掌舵,帶領大船躲避冰山,向新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