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之日既已痛快斬斷，今日之日就得如常繼續下去。
江城的生活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改變。
除去她為出海之事請了半天假，周圍的眾老師和演員們也不覺得她有什麼異樣。大家都太忙，神經繃得太緊，之前為之付出無數汗水與努力的那場大戲，即將在三日後迎來首場公演。
臉頰發梢仍殘留著海風吹拂留下的黏膩感，江城孑然一身回到學校，趕上了演出動員會的尾聲。
參與這台戲的演職人員，都齊齊聚在排練室裏，一屋子人擠得滿滿當當。或席地而坐，或倚牆站著，甚至還有男演員猴在把杆上，眾人將姚教授圍在當中。仍是像以往那樣，隻有她端坐一條長凳。
江城走進教室時，大家聽見動靜，都齊刷刷回頭看她。“喲，鳳凰回來了。”一位素來愛開玩笑的女老師調侃道。引來眾人一片善意的笑聲。
姚教授也笑了，朝她招招手，“江城，來。”
因為自己遲到而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江城有些不好意思。她走進人群中，來到姚老師的長凳旁，在地上尋得一個空檔坐下，覺得自己如水滴融入江河那般與大家融為一體，份外契合自在。
“散會之後大家一起去食堂吃午飯。飯後有三十分鍾時間回寢室收拾東西。一點鍾大巴準時出發，咱們所有人都去劇場，正式開始封閉走台。”姚老師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溫柔與力量和諧統一在她的眼神中。“《牡丹亭》就仰仗諸位了。請多多加油。”
“好！”把杆上坐著的某位淨角小夥子中氣十足吼了一嗓子，鼓起掌來。“加油！”“大家加油！”在場所有人都被這氣氛鼓舞著，為自己也為同伴們打氣。
這台新編排的《牡丹亭》，總長接近八小時，分上下半場，用了兩個連續的晚上才完成整場。
在最後一幕的最後三十秒，舞台燈光收暗，樂池合奏齊鳴，音樂聲逐漸推強，前場帷幕緩緩閉合。此刻，江城的肢體仍停留在最後的收尾動作，而她的靈魂卻已跳出柳夢梅，回歸本位。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還未謝幕時就離開了戲中人物，還原為江城本人。
目光越過尚未完全合攏的幕布，瞥見了坐無缺席的場下，不受控製地，視線仿佛在尋找某個早已不存在的人。
如若此時劉梅也在，端坐前排，會滿意嗎？這台戲會令他幸福嗎？
雷動的掌聲從幕布之外傳來，經久不息。站在側幕把場的老師激動地向後台所有演員招手，“快來快來，集體謝幕！”演員們也都興奮著，將舞台地板踩得咚咚直響。
所有人都擠在一起，手臂挽著手臂。江城和飾演杜麗娘的女演員站在最前排，大家簇擁著正中的姚教授。幕布再次緩緩拉開，迎接他們的不但有愈發猛烈的掌聲與喝彩，還有耀眼閃光燈與無數鮮花。
首演大獲成功。
亢奮情緒在謝幕結束的後台持續著。演員們湊在一處，討論起演出過程中有哪些值得細細討論的高光時刻，一時又熱議應該去哪裏吃宵夜，慶祝首戰告捷。
江城和大家坐在一起，臉上帶著淺淺笑意，聽眾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自己卻很少插話。她取罷方巾，換下戲服，將衣衫鞋履仔細收拾好，坐在化妝鏡前一點一點拭去臉上的油彩妝扮。
“大家辛苦了。”背後傳來姚教授含著笑意的洪亮嗓音。
眾人見是她走來，紛紛起立相迎。
“姚老師也辛苦了！”“姚老師是不是要犒勞犒勞我們呀？”“姚老師請客，大吃一頓！見者有份！”演員們多數都是與她十分熟悉的學生，此刻興致高昂，說著笑著就開始起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