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坐在光與影的交彙處,將手中的紙片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讀下來,讀到“立此為據”四個字,下方用略顯稚嫩的毛筆字寫著“劉梅”的名字。
她又去看另外兩張。那是兩頁普普通通的A4紙複印件,看紙張本身和墨色,也有些年頭了。橫排手跡工工整整,內容與之前那張泛黃紙片幾乎一模一樣。
江城早已塵封的記憶終於被喚醒。她想起來了,這就是自己當年簽過的那份“合同”!
果然,其中一張“立此為據”下方,留著她十八歲時的筆跡,另一張則寫著吳月雯的名字。
這算什麼正經合同,分明隻是一份師徒契約,帶著舊式藝人的江湖氣。劉梅從他師傅那裏得到這一套“立此為據”,又將其傳給月雯和江城,仿佛屬於他的那份藝、情、理也都寄托在這薄薄紙片上。
斯人已逝,他唯一留存於世的飛鴻指爪,如今也隻剩下這三張薄薄紙片而已。
江城捏著紙片翻來覆去又看了一遍,在那兩頁複印件反麵的一角,忽然發現劉梅手書“原件已毀”四個蠅頭小字。
這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他從未想過要用這份所謂的“合同”挾製她們,僅僅打算延續形式,留下一個紀念而已?
為了擺脫過去的陰影,她與月雯鼓起勇氣將昔日之日斬斷,誰能想到,自己竟會在此時此地,於藕斷絲連之中意外發現了來自過去的一抹溫情!
江城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是想將這件事告訴月雯。念頭剛起卻又想到,她們已約定不再聯係,隻等日後有緣再會。
突然,腦海中仿佛閃過一道電光,江城蹭地站立起來。
座椅推動的聲音驟然響起,把周圍的同學嚇了一跳。大家看著她手忙腳亂將攤在桌麵的東西隨意攏至一處抱起,帶著滿臉的驚異與焦急,匆匆離去。
多少天過去了?江城居然完全忘了自己沒有手機。
一寧……一寧可曾聯係過她?聯係不上,可會為她擔心?
她記得,自己答應過一寧,《牡丹亭》公演時會邀請他來觀看。她居然才想起來!
江城急匆匆趕到學校附近的通信營業廳。她對手機向來沒多少認知,就在營業廳裏潦草買了一台,又辦了一張新的手機電話卡。電話卡插好,開機,一切準備就緒。
而她腦中卻是空白。
月雯幫她注冊的那個*信賬號與密碼,她完全遺忘了。
手指懸停於虛擬的撥號鍵盤之上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從未主動撥打過一寧的電話,他的電話號碼自然也記不起來了。
就像是握不住的流沙從指間滑走,她的人生好不容易出現希望,似乎即將建構出真實的羈絆,某些特殊的、專屬於江城的羈絆,卻被她親手搞砸了……
慌亂攫住了江城。她幾乎有些失魂落魄,向營業廳的服務人員求助。
櫃台的辦事員小姐穿著一絲不苟的製服,展露職業微笑,細聲細語地回應道:“小姐,請不要著急。您隻需打印通話記錄清單,就可以查詢到6個月之內的通話號碼了。”
“太好了,”她揪緊的心贏得了片刻喘息之機,“麻煩你,現在就打印。”
“好的。請問那個號碼是用您本人的身份證辦理的嗎?”
江城愕然呆住,機械地搖頭。
“這樣啊,”辦事員小姐也朝她搖頭,仍然帶著標準笑容,“對不起,不能幫您。”
好不容易,她卸下油彩妝扮,不再躲藏於戲中人背後,決心直麵自我,渴望建構出真實的羈絆。但這一切,終究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