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尚本能地退後了一下。
“不可能。”
“看清楚,教士,動物的角是由兩個數字6構成的,前兩隻腿是兩個數字7,肚子是由兩個0組成的,兩隻後腿是兩個9,而尾巴是6。”
樊尚的目光鎖定了這張奇怪的圖畫。他隻看得到一隻羚羊,因為他的眼睛拒絕將這些形狀與其他事物聯係起來。當然,如果我們隻看羊頭,是可以從中辨別出它與數字6之間的些微聯係的。無論如何,將這些數字貼得如此接近確實是讓人無法想象的事情,因為隻有1可以和其他某一個數字並列以形成一個大小為十幾的數字。
樊尚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而其他人還在繼續向他講述他們的考古發現。樊尚嚐試了辯解,但顯然不堪一擊,因為隻需要將每個部分單獨拿出來看就可以得到真相。這就是一些並列的數字,不是別的。
“是的,這裏就是兩個6,兩個7,兩個0,兩個9和一個6,沒什麼新鮮的!”
杜讚用手指摩挲著碎片:“不,你必須理解這幅圖案的整體。這隻動物是……一個‘數’!”
一個數……
樊尚重新找回了信心。這些人都是瘋子。
“一個超過兩個數字的數,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在十幾以上……”
瘦高個繼續說道:“不,不是十幾,而是很多個十幾的十幾。”
“你們說的我完全不懂。”
“你會數到幾?”
“17。”
“不錯,你遠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你應該能夠接受我們的發現。直到現在,我們都將想象力限製在了最開始的一些數字的級數上。當有人發現了15,他就隻思考到15!然後人不斷進步並發現了16,然後17,然後……”
“你們會數到超過17?”
“當然。”
“那麼,你們能告訴我9+9等於幾嗎?”
“當然可以。”
這些逍遙法外的修道士開始拿樊尚的無知取樂。他們不停地取笑著他,樊尚覺得這些修道士應該是發現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東西,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他們故意拖延了一會兒,然後宣布道:“9+9=……18。”
所以就是18了,1和8。18,可以被9、6、3、2和1整除!多麼美妙的數字啊!
當矮胖子繼續說出下麵的話後,樊尚差點昏過去。
“這還不是全部呢。我們還知道9+10,甚至10+10、10+11等於幾呢。”
這一次實在太過了。
“我不相信你們。在十幾的數字以外不存在其他的了。”
“事實上卻是存在的,還有20。10的兩倍就是20。”
樊尚真想堵住自己的耳朵。這實在是太多了,太多的知識了,出現得太快!他的頭在發暈。
特魯瓦延靠近他說道:“這就是我們的發現,得益於那隻像山羊或羚羊的動物,而它其實隻是個數。一個巨大的知識大陸已經展現在我們麵前,而我們隻走了其中很小的一段。
“667700996是由掌握了許多知識的人畫出來的(也許是回到過去參觀的未來的人類),他們在路過時忘記了這件物品,並就這樣向我們揭示了未來的人類會數到667700996!”
樊尚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他覺得一扇大門在自己的腦海裏打開了,釋放出了四分之三的可能性,直到前一刻,這些可能性還被壓製在大腦皮層的一個隱蔽角落呢。
他哭了。其他人解開了他的繩索並幫助他站了起來。現在他能夠站起來了,他的腦袋也是,他已經準備好麵對超越了十幾的無限廣闊的數字領域了。
“667700996,當然……這不是一隻山羊,而是一個數。”
樊尚向窗戶走去,他仍然沉醉在知識中。他剛剛挨了一拳,正中腦袋,他一下子接收到了一噸的信息,而此前人們是在一點一滴地慢慢教給他。
他凝視著自己的長袍,上麵有數字修道院的徽章。然後,他透過玻璃眺望著沒有盡頭的地平線,那裏是沒有極限的數量世界,他的身體因為暈眩而搖晃起來。
他思想的天花板剛剛被抬高了。於是,那些擁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文憑和令人生畏頭銜的科學家們曾經教授給他的所有知識,那些被視如珍寶的知識,其實隻是牢籠。曾經他們每將繩索放長一點,他都會虔誠地表示感謝,而原來那隻是一根繩索。
我們完全可以不帶繩索而生活。
我們不需要成為公認的科學家以後才能擁有知識,隻需要是自由的。自由!
他對自己說,隻存在一種科學,即自由的科學,通過自己思考的自由的科學,沒有預先設計的模板,沒有教堂,沒有主人,沒有任何成見。
17不是嚴格的等級製度中的一個貴族等級,17也不是一種智力功績,17是他的牢籠。他曾經以為自己擁有的財富,其實隻是數字和數量那無限廣闊領域的開端,隻是微不足道的信息。他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塊大陸,而實際上他隻是走在一條小河邊。
樊尚凝視著地平線,然後脫下了自己的棕色花呢長袍。他不想再做修道士-戰士了。從今以後,他的思想是自由的,他要自由地思考那超越一切、被數字或數量限製的世界。他的思想可以離開他的頭顱並與無限的數量盡情遊戲了。
其他三個人將他擁入懷中。
“從今往後我們又是四個人了,樊尚兄弟。而一旦數字修道士知道你失敗了,他們就會將你看作新的異教徒,並派來新的殺手。”
樊尚再也沒有見過大主教-男爵,也沒有見過他的家人和孩子。他遇見了一位公主,卡特琳娜,向她透露了無盡數量的秘密,並和她生了許多孩子。他告訴所有人:思想不能接受任何的牢籠,就像數字一樣。
就這樣,樊尚成了異教徒首領。
帕爾米爾市開始反抗總主教的教區,並建立了獨立政府,有著自己的價值觀。他們將有著長角的羚羊頭作為國家象征。在這個袖珍國家裏人們學習到了20以上的數字。
結果,這個小國家很快就被各國排擠。
它們組成了一支巨大的軍隊用以摧毀這個國家,但是這個小國家的國民自發組織了起來,這得益於他們的勇氣和決心,最終成功地擊退了敵人的軍隊。
大主教決定改變策略。不能拿下帕爾米爾,那就隻需要減小它的影響。
首先,主教區否認了它存在的任何合法性,並一點點地蠶食它的領土。然後,在它旁邊建立了另一個國家,高聲而堅決地聲稱在數字10以上不存在任何數字。
雙方各執一詞,不相上下。
這個新成立的國家自稱“十全國”。他們禁止任何人提到10以上的數字。“10是最大的,其上沒有任何事物。”這就是他們的座右銘。
帕爾米爾的思想傳播緩慢,因為它很難被荒蕪的頭腦接受,而“十全國”國民受到了所有官方組織和所有受益於將民眾維持在無知中的人的支持。
到處都出現了對知曉11、12、13、14或15的人的謀殺。
樊尚意識到,自己想要將知識推向更高的想法反而引起了狂熱分子的激烈反擊,從而更是將人們引向了無知。
“十全國”不再掩蓋他們的企圖。借助於一係列的暴力事件,他們強迫所有思想超過10的人閉上了嘴巴,或者隱藏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盡管成了不公和屠殺的受害者,帕爾米爾仍然在堅持。國民們繼續學習著數字並發現著奇跡,例如,π的魔力,又或是黃金分割率。他們了解了無理數存在的可能性,並在某天通過一個數字除以零而觸摸到了無窮大。
同時,“十全國”的恐怖統治繼續擴張著。越來越多的公民在它麵前低頭,因為恐懼比好奇的力量更大,而怯懦是一種很容易傳染的意識。然後,“十全國”國民又成為傳遞假消息的能手。他們不僅策劃謀殺,還將自己的罪行嫁禍給帕爾米爾人。沒有人膽敢違抗他們。即使是在總主教的教區裏也再沒有人提到超過10的數字,正如城牆上所寫的“眾生平等,眾生都在10的光輝之下”,以及“處死帕爾米爾異教徒”。
帕爾米爾被孤立在其他國家之外,就像染上了傳染病——知識的病。
沒有人支持這個小國家,但它存在著。而伴隨著它的存在,數字知識的星火一直持續著,即使它被限製在這個人口數量越來越少的地方。
一直到很久以後,當樊尚白發蒼蒼時,在街上被一個狂熱的“十全國”國民刺殺。
在倒下的時候,他腦子裏最後的想法是:“在解放人類思想的戰爭中,不僅要抬升天花板,同時還必須防止它的坍塌。”
[1]在法語中,“乘法(multipli)”一詞是動詞“繁殖(se?multiplier)”的名詞形式。——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