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進化論嗎?”奧列格敲了敲桌子,“我們人類千辛萬苦地從猴子進化而來,可不是為了看著心愛的姑娘越走越遠的。”

“你到底來幹嗎?”視線裏已經完全看不見她了,我收回目光,警惕地看著奧列格。

“哦,我隻是想看一下從LW31身體裏導出的錄像,多了解案情。你是案子的直接負責人,我需要你的密碼。”

LW31屬於高檔機器人,眼部的攝像頭會將最近三個月見到的景象錄製存檔。本來這個可以當作直接證據,但我取出LW31的錄像時,發現裏麵有多處空白,包括案發當天。其餘的錄像都是日常瑣事,並沒有多大價值。

“我為什麼要給你看?”

奧列格湊近,臉上笑容更盛:“我有局長的授權。”

9月17日,LW31遭受了一次暴打,由於視頻是來自它的視角,所以整個全息畫麵都是澤爾先生手腳並用、大聲咆哮的樣子。

他打累了,在沙發上沉沉睡去。LW31走過去,給他蓋上了毛毯。9月23日,澤爾先生出差。LW31站在窗前,看著陽光明媚的街道,它站了一整天,因為不管怎麼快進,畫麵都是街道的風景。從朝陽到落日,它一直看著外麵,直到華燈初上時畫麵才暗淡下去,這表明它開始休眠充電。

10月2日,澤爾先生帶了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回家,LW31能夠識別這種情況,並且按照程序打算回避。

“不,我就要讓它看著,”那個女人說,“你不覺得更刺激嗎?”澤爾先生於是輸入強製模式,取得了LW31的最高權限,讓它站在臥室裏,並且不能休眠。

接下來的畫麵令人作嘔。我感覺意麵在胃裏像是冷凍的蛇,胃一陣抽搐。

10月19日,LW31站在鏡子前,它在打量自己。矽晶製成的瞳孔投射出無比認真的眼神,但它的頭顱太大,四肢瘦小,怎麼看怎麼滑稽。

“你好,”它向鏡子裏的自己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這時它的電子音跟以前不同,初聽是變混雜了,但多聽幾遍,能感覺到其實是變得嘶啞了。

它不斷地重複這兩句話,直到鏡子裏出現澤爾先生的身影,以及一根揮下來的木棒。這一棒正中它的頭部,可能擊中芯片了,畫麵一陣搖晃後就消失了。

10月30日,畫麵一片漆黑,但時間顯示是在白天。我以為它在地下室,但耐著性子等了幾分鍾,才恍然明白是LW31閉上了眼睛。

畫麵漆黑,卻有歌聲。一陣很隱約的歌聲,似乎是隔著重重牆壁傳過來的,聽不真切,但旋律耳熟,我也閉上眼睛聽,慢慢聽出來是什麼歌了。

一首很老的歌,叫Auld Lang Syne(《友誼地久天長》)。

Should auld ace be fot,

a to mind?

Should auld ace be fot,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If ye your mind,

but I living, living me behind,

it t me your sweet loving,

brio me.

11月14日,澤爾先生舉辦了一場派對,LW31一整天都在準備食物和酒水。到了晚上,客人們擠滿了客廳和後院,它端著盤子在人群中穿梭。在這些來賓裏,我看到很多張熟悉的臉。澤爾先生是成功的商人,他請來的客人大都是本市名人。

LW31走到泳池前送香檳的時候,被澤爾先生一腳踹中後背,由於自動平衡係統反應不及時,它一頭栽進水裏。水正好沒到它的脖子,我可以想象到它那個誇張的方形腦袋在水麵上茫然四顧的滑稽模樣。

澤爾先生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了起來。

12月1日,LW31收拾房子,整理花圃,喂狗,擦拭地板。

“等等,畫麵暫停一下。”奧列格突然說。

我把畫麵停住,並放大,全息光影定格在當時的情景。那楠木地板在我四周旋轉、放大,最後我看到了引起奧列格注意的東西。

那是幾滴血跡,已經凝固。

12月17日,畫麵裏隻有一柄懸空的刀,隻看得到刀刃。單邊開刃,十五厘米,要殺人的話,這已經足夠了。

而這也是後來殺害澤爾先生的凶器。

這些視頻,幾乎每天都有空白時段,而非空白時段的視頻內容也大致一樣。我看過許多遍,再看的時候已經沒有興趣,不斷快進。奧列格也逐漸打起哈欠,讓我加大快進速度。

饒是如此,結束時也到晚上了。

“事情已經很明朗。”奧列格長舒口氣,揉了揉太陽穴,“是澤爾先生對LW31使用不當,經常進行暴力行為,導致LW31內部原件受損,行動出現故障。這也解釋了錄像丟失的事情。”

“不,這不是誤殺。LW31後來有意識地盯著凶器,說明它已經在打算謀殺澤爾先生了。”我按下停止鍵,房間裏的全息畫麵如潮水般退卻,燈光亮起,“你們公司的機器人,在遭受打罵後,對澤爾先生起了殺心。這是謀殺。”

“相信我,法官最後會讚同我的看法的——正是我們每年給政府納的稅,才養活了他們。如果機器人存在安全隱患,停止生產,恐怕整個社會結構都會受影響。何況,你也看到了,不論從哪方麵說,澤爾先生都是個人渣。如果LW31不動手,我都忍不住想殺了他。”

“你最好不要在一個警察麵前說這種話。”我冷冷地說。

奧列格揉了揉鼻子,不置可否。

夜晚似乎才是這個城市最活躍的時候,高樓彩燈閃爍,飛車在空中曳出一道道流光。黑暗遠遠地在高樓上空俯視,不敢靠近,卻也不肯遠離。

我到第六空中平台取車,打開車門才發現氫離子引擎動力不足——這些天忙著調查,忘記補充能源了。正躊躇著,奧列格的車靠了過來。

“嘿,警官,”車窗落下十幾厘米,正好露出他的笑容,“送你一程吧。現在走回去,可能天亮了才能到家。”

我上了車,閉目養神。他專心開車,也不說話。

二十分鍾後,車停下來了。“怎麼回事?”我睜開眼。

“老把戲,遊行的人在前麵堵住了路。”奧列格努努嘴。順著他指的方向,我看到前方有一大批飛車在緩緩移動,車身之間拉了許多橫幅。這些車大都不是什麼好車,灰暗破舊,好些車的燈都壞了,連成一串,像是一條老邁的蜈蚣在爬動。

“不過是些可憐蟲罷了。”奧列格冷笑,手指敲擊著操控平台,“機器人的興起是大勢所趨,深海、太空,所有人類的未知之地都要由機器人去探索。機器人幹活兒比他們更好,所以他們被辭退。要想不被時代丟下,就要努力前進,他們卻隻會遊行……”

“但你研究的機器人會殺人。”

“我再次強調,那是誤操作。”

我正要反駁,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話,頭皮一陣發麻,問:“你說,機器人幹活兒比人類好,所以搶走了許多工作?”

“當然,我們公司生產的機器人,能勝任許多崗位。”

“LW31是家政機器人,那應該完全可以照顧澤爾先生啊。”

“綽綽有餘。”奧列格從他的職業自豪感中回過神來,問,“怎麼了?”

我沉吟許久:“我在想,既然澤爾先生買了LW31,為什麼還要雇一個女傭呢?”

老實說,我不太願意麵對LW31。它的體形滑稽,但說話慢騰騰的,語調蒼涼,聽久了,會覺得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相信我,這種感覺並不有趣,尤其是當它身上還背著一樁命案時。

但今天,我不得不去麵對它。

和往常一樣,它坐在審訊室角落裏,兩手抱膝,腦袋耷拉著。其他機器人都是站著休眠,天知道它這是從哪兒學來的動作。

“你好,警官。”它辨別出了我的腳步聲,頭繼續埋著,“今天要進行第八次審訊嗎?”

“哦,不,我想請你看一些東西。”我打了個手勢,審訊室外的同事接通電源,放映儀發出嗡嗡的聲音。

“謝謝,這個禮貌的邀請我不能拒絕。”LW31站起來,坐到我對麵,“從哪裏開始呢?”

“盡管你身體裏的記錄儀被破壞,出現了空白,但我還是在街上的監視器裏找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真奇怪,我以前一直沒想到調用這些監控錄像——來,我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