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3)

“是囂張。”許五穀說,“有幾百萬納粹兵分三路打進蘇聯,說是要征服歐洲、征服世界。”

“是恁個的。”霍成金咂葉子煙,“現今呢,就形成了以德國、意大利、日本的侵略陣線,以英國、美國、蘇聯、中國、法國的反侵略陣線。老子們是五個國家打他三個國家,未必然還怕他們!”

“不止五個國家,反侵略的國家還多!”許五穀激動道,“國內也在搞國共合作!”

盧國紀點頭:“多行不義必自斃,敵人越是猖狂進攻,就越是離他自己挖的墳墓近了。”

霍成金點頭笑:“說得好,讀書人就是會用詞句。”

許五穀道:“國紀說得妙,他們是在為自己挖墳墓……”

這時候,船上的茶房頭頭唐澤民來喊許五穀、霍成金,說是船長找他兩個有事情,許五穀、霍成金就跟唐澤民走了,剩下盧國紀一個人。這次的空襲持續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解除警報,“民俗”輪又再次開回朝天門二碼頭裝軍糧。

火紅的夕陽燒天,江風也燙人。

盧國紀一個人躺在床鋪上無所事事,覺得這船上的生活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麼浪漫,也還是單調、枯燥。就想些高興的事情,想起他第一次跟父親去成都取道樂山返渝的事。汽車渡過岷江後,父親領了他去轉遊烏尤寺。寺裏有好多石碑,有好幾塊是書法家趙熙題的字。父親特別喜歡趙熙的字,總是仔細觀看。對於趙熙的字,盧國紀早已從“民生實業公司十一周年紀念刊”的封麵上見過了,確實不凡!出得烏尤寺來,盧國紀才明白,真正吸引父親的是這些碑文。父親邊走邊興致勃勃給他講中國古詩文,講標點符號在詩詞中的作用,吟誦了一首描寫春天景色的詩:“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吟誦完畢,說,如果將其重新標點後,就變成了這樣的一首詩:“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說完嗬嗬笑。這首詩從此深印在他的記憶中。想著,自笑,十分擔心重病臥床的父親,又思念起成天操勞的母親,就各自下船回家去了。

盧作孚見三兒子又回來了,氣惱道:“你,啷個沒有去三鬥坪?”

盧國紀囁嚅道:“我,是擔心爸爸的病……”

盧作孚歎了口氣,也隻好作罷。

“民俗”輪一路順利,平安到達三鬥坪。在宜昌大撤退中,這裏也是盧作孚指揮的分段運輸的轉運站。1940年6月,宜昌失守後,這裏還堆放有一部分兵工器材急待運走,盧作孚曾冒著生命危險,親自率領船隻前來搶運,傍晚開來,連夜裝船,天明開走,不久即搶運完畢。

此時,等候在江邊的眾多工人紛紛登船卸運軍糧,這些軍糧要運到山上儲備,需要時運往前線。這些為抗戰而呆在荒涼地處的工人們,冒著酷暑背了一袋袋軍糧攀登蜿蜒陡峭的石梯,汗如雨下。

船上的員工們也忙碌起來,清掃艙室、檢修輪船,以迎接抗戰負傷的傷員和後撤的旅客。許五穀格外勤快,他那心早飛回山城飛回歌樂山保育院了。他要盡快回到翠月身邊,要讓她那哭臉變成笑臉,翠月笑起來是很好看的。他要對翠月拍胸口說,盡管敵人瘋狂,可我許五穀還是平安回來了。

“民俗”輪卸完軍糧,滿載傷兵和旅客返渝。身為輪船經理的許五穀在船上四處巡看,慰問傷兵和旅客,叮囑茶房頭腦唐澤民一定要做好服務工作。遇了傷兵生氣冒火,他就笑臉寬慰,端茶送水。巧的是,他遇見了升任副師長了的謝長富。謝副師長是盧總不打不相識的朋友,時常乘坐民生公司的輪船,許五穀跟他也很熟悉。謝長富在湖南前線打日本鬼子又負了傷,右手用吊帶懸吊在胸前。

此時此刻相見,兩人都很高興。許五穀請了謝長富到餐廳喝茶,霍成金也來了,三個人一番說笑、擺談。

“你們盧總啷個樣?”謝長富問。

“太忙,他實在是太忙,發心髒病倒床了。”許五穀說。

謝長富擔心道:“啊,很重?”

霍成金說:“重,重得很,住了醫院,還下了病危!”

許五穀說:“現在好些了,大家強迫他在屋裏養息。”

謝長富鬆口氣:“啊,這就好。”

許五穀、霍成金打問了前線的情況。謝長富說,仗打得艱苦,傷亡不小。謝長富又問了民生公司的情況,許五穀、霍成金一一回答。說上興頭時,謝長富問:

“五穀,你現在當船上的經理了,接婆娘沒有?”

許五穀紅臉道:“還,還沒有……”

謝長富笑道:“那好,我有個女子叫謝紅娟,今年快20歲了,就在你們盧總那裏做事情,回重慶後你兩個見個麵,要得不?”

許五穀撓頭說:“這,嘿嘿……”

霍成金笑盯許五穀道:“你嘿嘿啥子,吃在碗裏還想到鍋裏呀。”對謝長富,“他崽兒已經有相好了。”

“哦,有了嗩!”謝長富說,“呃,你那女子啷個樣,漂亮不?”

霍成金說:“漂亮,乖巧得很!”

“哈哈,五穀,你崽兒選了個美人兒呀!”船上寂寞,傷口又有些隱痛,謝長富就和許五穀、霍成金說女人解悶,“五穀,給我詳細說說。”

許五穀笑:“說啥子?”

謝長富道:“說你兩個的事情,啷個弄到一起的。”

許五穀也寂寞,又倍思翠月,就乘興打開了話匣子,霍成金添油加醋補充。直到水手長龍海雲來餐廳找他兩個,許五穀、霍成金才跟謝長富拱手告別。

火烈的日頭拋灑下烤人的光焰,把大江霧靄變得橙紅,把北岸的不生草木、密石似鱗、如人袒胛的赤甲山變得如燃燒的火球,把南岸的石灰岩結構的崖壁高峻、氣勢偉岸、色如白鹽的白鹽山變得像五色彩鏡。那光焰俯身去親吻雙峰挾一虹的滾滾長江流水和那水上舟船,就吻出了豔陽輻照千古絕唱的古雄關夔門。

“嗚,嗚嗚――”

“民俗”輪汽笛高鳴,逆水駛入夔門。

安排完船上一應事務的許五穀有得空閑,到船尾看壯觀的夔門,想起那次與翠月一起過夔門的情景。也是在這船尾,翠月依在他身邊,給他吟夔門古詩:“山肩高聳如人瘦,苔發全無訝爾童。火色漫誇騰上速,日光寵借十分紅。”心中好是快慰。感歎祖國河山之美好、人生之美妙。狠不能立馬飛回到翠月身邊。此次的離別,翠月哭成個淚人兒,著實令他心疼,也令他欣慰,說明他在翠月心中的不凡位置……

玉峰初日白於霜,

仿佛鹽堆萬仞岡。

潤下隻疑鹹可作,

居高偏以淡相忘。

是謝長富在許五穀身後吟詩,霍成金也跟了來。

“啊,是你兩個,輕腳輕手的,我都不曉得。”許五穀笑道。

謝長富笑:“我曉得,你是在想你那個漂亮妹崽翠月。”

許五穀嘿嘿笑:“是在想。呃,謝師長,你剛才念那首詩,是寫這夔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