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景龍元年十二月,有僧慧明私築法壇於渭南。日食突現,降流火,毀法壇於一炬。銀青光祿大夫、上庸公、聖善、症西明三寺主慧範覲見,欲掩其師弟慧明之罪。上怒,下旨削黜慧範,放於家!又以失察之罪,貶渾監正監豆盧柄為衢州司馬,少監王福重為桂林縣尉。”
“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嶠彈劾僧眾造寺奢靡無度,誦經者隻知有其教,不知有其國。上甚以其言為然,乃令各州縣清點地方珈藍,非朝廷特許禁止再擅自營建。停發戒牒三年,以觀後效。”(注:這兩段文字是筆者胡編的,非正史)
——《唐書-本紀四》
史學家手中的筆是冰冷的,也是睿智的。發生於神龍三年,也就是景龍元年十二月初的法壇爆炸慘禍,被他們以短短幾句話,就一筆帶過。至於法壇爆炸時的血腥,以及圍繞著法壇築建以及日蝕出現的龍爭虎鬥,皆略過不提。
而後世家的目光卻是敏銳的,並且總是帶著一絲溫情。從史學家留下的字裏行間,總能挖掘出令人興奮,或者扼腕的內容,然後增補潤色廣為傳播。
至於活在當時的人,大多數情況下,都顧不上考慮自己會在曆史上留下怎樣的痕跡,也不會考慮後世怎麼演繹自己的想法與作為。他們隻是努力為眼前的世界而活著,並且盡量不讓自己將來再為此刻的選擇後悔,而已!
事實上,單個人對曆史的影響力,也非常有限。曆史的車輪每一次轉向,都是當時許多饒合力在推動。這些來自不同饒力量,最初方向未必一致,甚至截然相反。然後互相組合,疊加,抵消,才讓曆史的車輪於原來的軌道上稍稍加速,或者稍稍偏離。
對此,作為時空穿越者,張潛感觸頗深。
對照他所了解的曆史,如果沒有他的出現,大唐的下一次抑製佛門行動,也會發生在十年之內,李隆基任命姚崇做宰相之時。
他利用來自另外一個時空六百六十多年後,也就是元末明初時的碗口炮,轟爛了和尚們建造的法壇,讓和尚們利用日蝕逼迫朝廷向佛門讓步的計劃,毀於大火。結果,也隻是將這個抑製行動提前了幾年而已。而抑製的力度,比起姚崇那次,卻打了極大的折扣。
“救時宰相”姚崇的業績,作為曆史考試的一個重點,被張潛記得很清楚。此人做宰相之時,曾經一次就裁撤寺院上百座,勒令還俗僧尼一萬兩千餘人。而張潛這次動用了超前六百多年的科技,還獲得了張、畢構、李嶠、蕭至忠等若幹大佬的鼎力相助,也隻不過是將建造寺廟的審批權收歸了朝廷,並且暫時停發了三年度牒而已。
至於張潛委托任琮替自己給應神龍皇帝上的那份,請求對寺廟征收賦稅的奏折,則再一次幸載享受到了“留直待遇,連交付廷議的資格都沒有,更甭提砸出一個水花來!
“行了,你應該知足了!聖上這次能將慧範奪了爵位和官職,趕回家中思過,已經很出人意料了!”對於張潛的遺憾,張若虛覺得很不以為然。借著前來探病的機會,聲開解。“上一次侍禦史魏傳弓彈劾他,可是連他的一根寒毛都沒彈劾掉。而那魏傳弓隨後便馬車失事,到現在還病得爬不起床!”
“慧範被剝奪官爵的事情,與晚輩無關。晚輩是希望下寺廟都不再受免除賦稅的優待!”不願意將兩件事混為一談,張潛搖搖頭,非常認真地解釋,“下所謂信奉各種教義者,有多少是誠心?不過是貪圖信教之後,所帶來的便宜而已。讓寺廟與商鋪同等納稅,寺田與口分田同等繳賦。才是標本兼治的辦法。”
這就是年青,資曆淺的壞處了。這番話,他本該當麵跟張,畢構、賀知章等人去陳述。隻要服張,畢構、賀知章等人,進一步就能在朝堂上推進自己的諫言。然而,作為一個晚輩,他卻根本沒有在張、畢構和賀知章等人麵前指手畫腳的資格,所以,隻能通過張若虛的口,先做一個迂回。
而讓寺院繳納稅金和田賦,也不是他拍腦袋突然想出來的奇眨完全是參考了另一個時空某些國家對宗教的管理辦法,並且總結了某些宗教食品泛濫成災的教訓。
隻可惜,他的一番良苦用心,絲毫沒得到張若虛的理解與配合。後者隻是用了一句話,就打消了他的迂回前進的念頭,“這一招,你以為別人想不到麼?則大聖皇後當政的時候,就試行過。結果,還不是不了了之?”
“則大聖皇後執政時試行過,怎麼會?”張潛聽了,頓時就是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在他看來,女皇武則雖然凶狠殘暴,但執政能力,卻甩眼下的神龍皇帝李顯不知道多少條街。凡是女皇想要推行的政策,幾乎就沒官員敢阻撓或者敷衍的,更不會有半途而廢或者無疾而終的可能。
“寺院接受捐贈,根本沒有賬本,你讓官府拿什麼去收稅?”難得又能為張潛指點一次迷津,張若虛翻了個白眼,臉上表情好生驕傲,“至於佛田繳賦,和尚們又不自己種地。官府收多少,和尚們就將田賦轉嫁到佃戶頭上多少便是。寺院到了秋,一鬥米的損失都不會櫻還不如提高度牒價格,好歹還能讓和尚尼姑們,先繳納上一筆錢來!”
“啊?”沒想到自己精心考慮的抑製宗教泛濫之策,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張潛頓時就沒了精神。而張若虛,卻怕他受挫之後,失去了進取之心,少不得又在旁邊笑著安慰:“你沒在地方上曆練過,所以缺乏經驗,話時難免有些想當然。等有空四處去走走,了解一下地方上的風土人情,自然就能補上這個短板。”
話音未落,又忽然覺得這麼,好像是在詛咒張潛要被貶謫去地方,趕緊又笑著補充:“我的意思是,在長安做官雖然有諸多好處,眼下聖上對你也頗為器重。但是,大唐的宰輔和六部尚書,卻很少有未經曆地方曆練,就直接升任的。你若是將來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趁著年輕去地方上做一任刺史,或者上州別駕才好。手頭有了治理地方的經驗和政績,回到朝堂上話才會有分量。”(注:下州刺史,一般為正四品下。上州別駕,是從四品上。少監是正五品。)
這,就是真的拿張潛當自己家晚輩,才會不避嫌疑地指點他官場沉浮之道了。否則,尋常親戚朋友,誰肯如此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