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拎著一壺剛剛燒滾的熱茶,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為張潛和駱懷祖兩人倒上了茶水。已經約略有了一些少女瑩潤感的手掌,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下去休息吧,這裏沒什麼事情了!”能感覺出她心中的緊張,張潛笑著用手指輕輕叩打桌案。
“是!”紫鵑很顯然聽懂了他的暗示,然而,眼睛裏卻依舊閃過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擔憂。蹲身行了個禮,心翼翼地走了出去,順手輕輕關上了外屋的門。
張潛知道紫鵑在擔心什麼,笑了笑,端起熱茶,繼續慢條斯理地飲用。茶水中,倒映出他自己寫滿疲倦卻仍然堅定的麵孔。
對於駱懷祖這種人,他想打,卻打不過。想趕,也趕不走。想殺,亦沒有一次就成功的把握。而一旦殺此人不死,卻被此人逃之夭夭。接下來,張家莊中的男女老少,全都會成為此人的報複目標。
所以,眼下最妥當的辦法,就是先想辦法將對方穩住,然後走一步看一步。
雙方相處了這麼久,張潛對駱懷祖,已經不像最初接觸之時那樣毫無了解。除了紫鵑所指控的那些惡行之外,張潛已經大致摸索到了一些此人行事的風格,思維的脈絡,以及生活習慣細節。並且,越摸,越相信,此人就是一個墨家狂信徒。
不像張潛這個冒牌秦墨大師兄,隻是把墨家經義謄抄出來放在書房中,需要時才臨陣抱一回佛腳。駱懷祖即便是在張家莊中,以二賬房的身份掩飾行蹤,仍然努力恪守著墨家子弟的行為標準。
按理,這廝剛剛洗劫了曲江白馬寺沒多久,連和尚們放高利貸的賬本都拿到了手,肯定不至於對寺中的浮財視而不見。然而,此人大冬卻依舊布衫布鞋,全身上下不見任何絲綿皮毛。平素去夥房取用飯菜,明知道自己可以享受賬房先生待遇,每餐卻隻取一葷一素。住的屋子也不需要仆婦幫忙打掃,自己總是收拾得一塵不染。對家丁們的態度雖然冷淡,卻從不高高在上。
對於大唐皇帝,達官顯貴和往來名流,此人在跟張潛交談之時,言語中卻不帶絲毫的尊敬。不尊敬到有時候張潛甚至都開始懷疑,此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也從其他時空穿越而來?特別是對大唐皇帝李顯,張潛自己都做不到完全平視,而此人,每次提起來,臉上的鄙夷卻都如假包換。
不過,在麵對郭怒,任琮兩個,甚至包括大管家任全,駱懷祖又會迅速展切換成另外一幅臉孔。尊重,客氣,彬彬有禮,舉手投足之間透著自家人的親近,讓對方總是感覺如沐春風。如果不是因為此人出現得太突然,而張潛本人對此人的態度又太冷淡,真的非常容易就讓郭怒、任琮和任全,將他誤以為是張潛的一位遠房長輩,然後在所有事情上對他大開方便之門。
為了避免郭怒、任琮和任全三個被駱懷祖的行為所蒙蔽,張潛已經特意強調過,齊墨與秦墨,絕非一家。雙方已經各自單立門戶一千多年,彼此之間的關係,比自己此刻走在長安城中,隨便遇到一個姓張的陌生人都遠。
郭怒、任琮和任全三個確定了張潛的態度,自然不敢再跟駱懷祖走得太近。而駱懷祖,則氣急敗壞地找到張潛,質問他為何要故意將兩家之間的關係得那麼疏遠。張潛的應對則是,笑而不答。
結果,此人卻很快從張潛的日常行為中,推測出了一些端倪。振振有詞地解釋,自己以前所殺之人,沒有一個無辜。為官的,做吏的,做和尚道士教士的,十個裏頭九個惡貫滿盈,自己殺他們或者利用他們,不過是在還世間一個公平。
“駱掌門別忘了,張某現在也是一個高官!”聽了對方的歪理邪,張潛當時就毫不客氣地點明自己現在的身份。
而駱懷祖,卻依舊振振有詞地宣布。張潛身為墨家大師兄,當官乃是為了振興墨家的一種手段,與其他官員隻為了榮華富貴截然不同。
“你總不能,把下官吏全都殺光了吧。這世界上,終究還是要有人出來管事。”張潛聽得哭笑不得,果斷指出對方話語裏的疏漏。
而駱懷祖當時則大笑著回應,不破不立。眼下的官員們都死絕了,墨家才更好發揚光大,墨家所追求的兼愛之世,才更有機會實現。
…………
作為一個曾經的哲學考研狗,張潛堅信,無論什麼宗教和政治理念的狂信徒,尋常人最好都對他們敬而遠之。這種人,容易成為聖人和苦修士,也很容易成為瘋子。凡人身上的七情六欲,在他們身上非常淡薄,即便有,也左右不了他們的行動。
這種人,對你表現出來的是和氣也好,憤怒也罷,大多數情況下都屬於偽裝,完全為他們的最終目的服務,並且隨時可以按需要切換!
“老夫對你沒半點兒惡意!”果然,發現無論是拿振興墨家為目標服,還是拿張若虛的生命安全來威脅,都無法達到將書院握在手裏的目的,駱懷祖在反複斟酌後,開始改變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