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磐,病房裏燈光昏暗,石頭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不能動,不好意思喊,靜靜地躺著,很像一具僵屍,監測儀器上的滴答聲,也像在為生命倒計時。
八點多鍾,醫生李來了,石頭要他再給自己打杜冷丁,他不讓,說再打會成癮的。最後,石頭要他撤掉監測的儀器,太煩人。醫生李也知道石頭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就同意了他的請求。
醫生李走了,回家過他的周末。
這個晚上,石頭的腦神經接收到的,全部是身體的疼痛,意識從沒有入睡過那怕10分鍾的時間。如此痛苦而漫漫的淒涼之夜,石頭不知道該如何度過。
石頭靜靜地躺著,越靜,石頭的疼痛就越刺激神經,慢慢地,石頭近乎麻木,隻是感覺到那痛感,時如萬蚊鑽心,那些螞蟻在你心靈最脆弱、最怕癢的地方慢慢地爬行著,你不能撓,不能抓,不能摸,隻能任由著這種感覺在你的全身漫延、泛濫、鋪開來,漫無邊際地澎湃。時如長風出穀,一路摧枯拉朽,樹木被連根拔起,房屋倒塌。時如驚濤拍岸,穿雲裂石。
石頭就像躺在煉獄裏,任憑著地獄之火烘烤著。最後,石頭隻剩下一口氣,吐不出來,吸不進去,就在胸腔間徘徊。逼迫著你放棄一切欲念,一切私心,一切不舍,一切向往。
到最後,石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想何往,腦袋裏沒有意識,心髒不再跳動,鼻子裏沒有氣息,手腳冰涼,時間停止轉動,一切都歸於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石頭在洪荒的大地上孤獨地走著,天沒有天,地不見地,人沒有人,萬物不在。
石頭已經痛到靈魂出竅,到達一種不可名狀的境界。
從小就很怕痛,據母親說,石頭小時候體弱多病,常常要到場部醫院打針,連隊門前一條大路,直走是到另外的地方,如果拐個彎,就是到醫院去。每次母親帶他出去,隻要一拐彎,他就會開始哭鬧,因為,隻要一拐彎,就是到醫院去打針。
而從剛剛拐彎到醫院,起碼還有一公裏,這一公裏的路,石頭會一直哭鬧不止。
想想現在,一條胳膊的骨頭已經被絞成幾片,又被兩個男人用力拉扯,這是一種怎樣的痛楚呢?石頭說不清楚,你也肯定說不清楚。
從來沒有這樣盼望過,石頭在盼望天亮。天亮之後,光明來臨,就可以驅散黑暗,而石頭相信,在光明裏,這種痛楚應該也沒有這麼猖狂。
熬啊!熬啊!熬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地讓人備受煎熬,心在滴血,肌肉在萎縮,骨頭在咯咯作響,經脈在一寸一寸地斷裂。
牙齒都要咬斷,臉部的肌肉扭曲變形,但在這個黑夜裏,隻有石頭自己知道,雖然痛得地老天荒,卻沒有哼出來一聲。
如果你不堅強,喊出來,又有誰能夠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