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52:海瑞惹事徐階推諉嚴嵩(下)
徐階回道:“聖上倘若要原諒他,他就是想死亦不成啊。”徐階給嘉靖耍了個心眼兒,又下了一個小套。在這短短的兩次問答中,徐階便給聖上下了兩個套,一個是進一步陷害嚴嵩與鄢懋卿,看起來不怎麼成功,可預留空間很大,辦事之人,可以自由想像與發揮;第二次便是拯救海瑞,雖然不動聲色,效果看起來是成功的。
嘉靖說道:“他想死?朕偏偏不成全他。他要是死了,那朕不就是桀紂乎?他死倒是痛快了,還能獲得一個千古美名,卻給朕扣上一個屎盆子,叫朕遺臭萬年。這個海瑞,簡直膽大包天。逼迫朕殺他殺不得,留他亦留不得,置君於不義之地,這叫不忠;他死了,他那老母無人贍養,留下她孤苦伶仃過日子,是為不孝;讓他妻子中年喪夫,守節不是,改嫁亦不是,這是不仁;還想拉上他的女兒與學生、下人一起陪葬,這叫不義。好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亂臣賊子啊,朕卻還不能讓他死。算啦,投到死牢裏去吧,朕不殺他,讓他好好活著。”
世間之事,豈有一定成規?倘若有人真要為難朕,偏偏就將海瑞給害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將海瑞送進死牢,其實亦有保護他,監視他之意。死一個六品主事何足惜哉?賠上朕的千秋名聲,那就不值得了。
嘉靖歎息一聲,繼續說道,“朕這個皇帝呀,每天就解你們給朕下的套,這一輩子就這樣,快要過去了。這不公平,不公平啊。你們這麼多人算計朕一個,朕卻忙於應付,都應付不過來了啊。”他本來想說,“還是嚴嵩好啊,至少他不會讓人給朕下這麼多的套。你這個徐階呀,推薦了官員,自己管理不好,出事了,還往嚴嵩與鄢懋卿身上推。朕瞎了狗眼了啊。”但他不能說,要是說了,嚴嵩與鄢懋卿的命怕就保不住了。不追究海瑞的責任,可以追究舉薦海瑞的官員之責任嘛。
但現在,徐階推得一幹二淨,總不能真的讓嚴嵩與鄢懋卿頂這個雷吧?此話要是說了,亦等於是自己抽自己耳光。現在,隻有打掉牙齒和血吞,自己釀造的苦酒,自己慢慢飲。好在,自己隻怕是亦飲不了幾多時候了。嘉靖有些心恢意冷,覺得這個世界,果真沒意思透了。
聽到聖上說出這種話來,倘若這朝堂之上嚴嵩要是還在,必定會誠惶誠恐,跪地請聖上治罪。現在,徐階明明給嘉靖下了兩個套,聽到嘉靖說出這種話,卻像沒聽到似的,或者說假裝沒聽懂,一點都沒反應。嘉靖心裏更是失望至極,對徐階失望至極,覺得這人,在朝堂下帶頭爭權奪利,朝堂上亦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即使麵對朕,亦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愛理不理了。
大家見徐首輔都沒反應,自然不會自找麻煩,亦像沒聽明白似的,站立一旁,沒人動彈。
徐階聽進去了聖上話中之含意,但他必須假裝沒領會到,否則,他給嘉靖下套子這個事,不就坐實了麼?他假裝沒領會,嘉靖則可認為是人家無意中的,不是有意下套。不知者不罪嘛。即使是麵對皇帝,有時候都必須得裝瘋扮傻,不然,就會掉腦袋。
嘉靖帝像是感覺自己一個人玩兒沒趣味,便亦知趣地閉了嘴。
嘉靖以前直接麵對嚴嵩習慣了,嚴嵩總是能讓他心裏舒暢。沒想到現在直接麵對徐階後,總是感覺不適應,總是有那麼一點點不爽之感覺。此番虯龍之死,圍繞虯龍之喪事,徐階極盡順從之能事,一句勸勉之言都沒有,居然還想出了金棺銀槨之主意。由於當時心情確實不好,便聽從了此建議。後來建虯龍神廟,徐階亦未曾勸諫。直至收到海瑞奏疏,才感覺當時倘若是嚴嵩,一定不會出這種主意。
現在看來,這個主意,等於是將朕架在火上烤,放到油鍋裏煎,放到砂鍋裏熬。雖說當時是順從了,卻是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且後患無窮。此事將是朕一生之汙點,要留在史冊裏,子子孫孫,千秋萬代都會掛在嘴上,成為朕昏庸無道之鐵證。倘若無王禮葬虯龍之事在前,就不會有海瑞直言天下第一事疏,有了此奏疏,朕的汙名便更加坐實。不管如何處理海瑞,朕都是昏君。朕一生英明,為何到了徐階做首輔,便常常做錯事,且一錯便全是大事?
嘉靖想到這裏,心裏感覺很累,於是,幹脆不想了,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