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這種事,為夫如何會主動告訴夫人?隱瞞還來不及呢。”鄢懋卿的臉紅到脖子處,他自己都感覺臉上有些發燙。感覺自己的言辭會讓夫人誤解,便又說道,“其實亦沒什麼好隱瞞的,隻是怕夫人聽了心裏添堵而已。”
“老爺不必為妾身擔憂。老爺還記不記得,嘉靖三十八年冬,老爺從浙江回來時,妾身曾問過老爺,何時添了說夢話的毛病?”
“這麼一說,為夫倒是想起來了,夫人好像曾經問過,不過為夫不記得,當時是如何回答夫人的了。”鄢懋卿習慣性地掐算一陣兒,心裏爽朗極了。
“老爺您當時說沒有的事,就是這幾年在外太累,將息一段時間就好。”
“嗯,好像真是這麼說的,夫人記性真好。”
“哪是妾身記性好,是老爺給妾身的印象太深刻,不想記住怕都不行。”
“夫人是說,是從為夫當時說的夢話中得知?”
“是的,老爺剛回來那半個多月時間裏,夜裏總是會說起一個人的名字。”
“為夫在夜裏喊的不是夫人你的名字英娥麼?”鄢懋卿亦偷偷笑起來。
“是麗娘。”
“是的,現在好像想起來了,是有一段時間,為夫夜裏說過夢話,但說的什麼,真不知道。記得夫人當時還煲了紅棗、杏仁、核桃仁、臆米、小米粥給我喝。不過,夫人當時既然聽到不是叫你名字,為何不但不生氣,反而還要煲那麼好的粥給為夫吃?當時是真沒生氣,還是隱忍不發?”
“是真沒生氣,老爺。妾身當時就想,老爺定是留下了一段美好的情感在永嘉。倘若妾身真生老爺的氣,回頭老爺再把人接回來,那還不更是得不償失麼?因此……”
“因此,夫人就天天給為夫煮臆米杏仁小米粥,好將為夫身體趕快補回來,不要再說夢話了。是吧?”
“是的,正是這種想法。妾身就是想問問老爺,為何後來卻是一直沒提過麗娘?”
“夫人當時的擔心多餘了,即便是我有心想將人接回京城,亦是辦不到的事。因為,麗娘早已不在人世。是難產歿的,與孩子一起。現在想起,心裏都還覺得對不起她娘兒倆。”鄢懋卿想到此,眼裏不禁有了熱淚,他是在為自己沒能好好照顧麗娘母女而悔恨。
“看來,老爺真是至情至性之人,這麼久了,老爺還能為此掉淚,真是太難得了。”英娥感覺自己手上,有熱乎乎濕漉漉的東西,一滴一滴地掉下來。
“那是在主持沙城鹽場修建的日子裏。剛開始,有大半年時間,為夫都還不能從夫人懷抱裏走出來。直到那年大年三十,永嘉縣令錢永成,請為夫到他家作客,遇到錢縣令家二姑娘錢麗娘。後麵的事,為夫日後慢慢與夫人講來便是。”鄢懋卿知道,夫人此番相詢,並不是吃醋,事隔這麼多年,當時都沒有吃醋,現在自然亦不會。
夫人隻怕是想弄清楚,為何不將人帶回京城,好好善待人家。夫人之為人,善良,大方,心胸開闊,極有修養。鄢懋卿還記得,夫人還曾經勸他納妾,卻被他拒絕。至此,夫人更加體貼,更加仔細地照顧著他。越是如此,鄢懋卿心裏頭,便越是沒有了納妾的興致。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幾十年,感情一直如膠似漆,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因此,鄢懋卿夫妻的故事傳遍京城,甚至嘉靖帝都知道。那次赴永嘉主持鹽場修建,聖上原本亦是希望景修帶上夫人前往,可鄢懋卿謝絕了聖上美意。他覺得,去沙城鹽場,是去一個新建工地,工地上處處都是民工,帶上夫人多有不便。另外便是,那樣的粗鄙之處,不適宜夫人介入。
其實,多年後,鄢懋卿巡鹽凱旋回京,全家受封時,被皇上敕封的人員中,多了一名大家都不認識的人,夫人便大體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心中有過短暫疑問,隻是聖旨說是追封淑人,便已明明白白告訴世人,此人已經不存於世。
現在,英娥再提此事,其實亦隻是年邁時夫妻間無事,打發無聊罷了,並無真正想知道什麼,更無追究什麼的意思。幫助老爺回憶回憶年輕時的風流趣事,調節一下生活氣氛,滋潤滋潤枯燥的生活。
鄢懋卿心中亦是有數的,明知道皇上敕封過,夫人應該早就知曉,隻是再用這樣的方式,說起這些事,別有一番情趣罷了。
善良之人,到了一定年齡,無論說什麼,亦無論所說之事,曾經是多麼波瀾壯闊,最後剩下的,便都隻是美好的記憶罷了。至於個中是非恩怨,早已物是人非,自然再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好心情。
(精彩待續,敬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