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從病灶處向外抽氣。這種抽氣法是我根據中醫針灸的補瀉原則自己摸索出來的。周雅的頸項處除了陰涼的感覺外,又出現了酸痛感。與此同時,我覺得有一股像夏天的井水一樣清徹的涼氣,一直浸透到我臂彎處。我趕緊用另一隻手將這股如水的涼氣從臂上捋下甩掉。坐在靠牆沙發上脒縫著眼看著的王紅舒笑了。我問她看見什麼,她說看見一股青色的像水一樣近乎透明的氣被我從患處拉出來。我的小臂上,在我自身呈金色的氣體外,裹著一層青色的氣,後來被我捋掉了。她的話使在場的人(周雅、周雅的丈夫唐見端、沈霞、鄰居小曹)都大為驚訝。我也吃了一驚,隻是沒有表露出來。氣功師在發功時必須維護他在對象心目中的權威形象,這跟一個政治家或催眠師有些差不多。我感到從周雅身上抽出來的病氣,與我以前所感覺的有明顯的不同。一般抽出的病氣落在我掌上與手背上如飄飄忽忽的牛毛細雨,厲害些的也隻產生星星點點電火花似的灼痛。而且我用意識將環繞內關與外關穴的一圈作了封閉,這種濺雨感或灼痛感基本上隻在掌心與手背上,不像眼下抽出的那股涼氣不知不覺已浸到了臂彎。我隻在一個自稱陰陽兩虛、周身關節多處患有嚴重炎症的女病人身上抽出過類似的病氣,隻是濃度似乎還不及周雅所有的。我對周雅說,看來你好像不是單純性的頸椎肥大,你是不是有關節炎?她說,我以前得過關節炎,但已經治好了。
我抽了一會兒氣,又往患處放氣,周雅明顯感到那塊東西變小了,變淺了,並且似乎在上下移動。這樣補補瀉瀉一刻鍾左右,她感覺到病灶縮小到黃豆那麼大,我說這就是病根。根據我的經驗,挖根之費力不亞於大麵積地清除病氣。從時間上來說,治療至此進行到了一半,甚至還不到一半,這正合了一句古話:“行百裏而半九十。”果然,挖根又挖了一刻鍾。到後來,我的手上已沒有明顯的感覺,而周雅則覺得病灶處有一條細線綿綿不絕地被往外抽出去,仿佛我在紡線似的,並且不時有被蚊子叮一口似的刺痛,刺痛點在原來的6厘米長度內上下遊移。有的患者,他還能覺得這條線像橡皮筋似的,我一抽便消失了,我一放又彈回皮膚裏。在這過程中需要發功者與患者雙方的耐心,務求斬草除根。雖然經過多次試驗,一次往往難以把根除盡。最後周雅說她不再感到頸椎處有東西了,哪怕芝麻大小的一粒也感覺不到了。我讓王紅舒用天目“看”一下,她也說清除幹淨了。於是我甩手掌貼在患處往裏補氣。周雅覺得脖頸上很熱,熱氣往周圍、往筋肉深處擴散、滲透。我再讓她體會,一團熱氣中有沒有一小塊熱得發燙的東西,她說找不著了。我拍拍她的脖頸。說,好了。
周雅斜睨丁我一眼,脖頸仍然保持著原來僵直的姿勢,那驚疑的目光似乎覺得我有些過於自信。我讓她轉動頭顱,她小心翼翼地動起來。我說,你膽子放大,大膽地轉,轉足,轉到轉不動,酸痛為止。她增加了轉動的幅度,腦袋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都達到了正常人的位置。好了,她說,還是輕聲細氣的,那神情似乎怕太高興了會驚醒被我催眠的病魔。她丈夫唐見端好像頸椎也接受了氣功治療似的,一邊頻頻晃動腦袋一邊說:“沒想到,沒想到,我第一次看到氣功有這樣的效果。我本來不知道今天晚上來幹什麼,我本來是不相信氣功的。真是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兩頰泛紅了,你去照照鏡子。她有貧血,她的臉一直是雪白雪白的。”周雅還是上下左右不停地轉動著脖子,嘴角含著羞赧的笑容。她抹抹左邊的脖根說:“就是往下這裏還有點牽住。”我問她痛不痛,她說不痛,就是有點牽住。小唐說,好多了,真是好多了,她本來脖子已經歪了。我坐在周雅的對麵,用意念搬移法將她的左脖根的“場”移到我的左掌上,然後用右掌壓上去。她立刻感到患處像貼上一塊膏藥似的,一會兒牽拉感便消失了。我這一手沈霞夫婦和小曹都已領教過,獨把小唐唬得一愣一愣的。又坐了一會兒,周雅說肝區有些隱痛,我遙遙地將手一指,隱痛即刻消失。隔了一會兒她又說胃部有些隱痛,似乎一股氣在東竄西竄,我又如法炮製。我說,你身上的寒氣很重,一次拿不光,等會兒我給你授功,以後就靠你自己練了。
給周雅授功已經快10點了。授功時她前後晃動,但幅度並不是很大。依照她的體質與氣感,晃動幅度應該更大些。或許因為剛才治療時已經把她的經脈理順了,但多數可能是她還不夠放鬆。特別是我授功前關照她要作什麼動作都不要人為地去製止,跳起來或跪下去都聽其自然,這話可能反增加了她內心的緊張。她怕在陌生人麵前作出各種奇形怪狀的動作來出洋相,她很注意在人前的儀態、風度。人往往關心自己的外在形象甚於自己的內在生命,這一點是無可指摘的。但是在某種場合,譬如授功時,它會成為一種累贅。授功後我問她的感覺,她說眼前看到一片青幽幽的光,仿佛像流動的水,整個人像汆在水上,飄飄浮浮,覺得身上有一股股涼氣往肢端散發出去。王紅舒也說她看到周雅裹在一團青色的氣體裏。我發出的金色的氣又在外麵包上一層。在授功過程中,金色的氣不斷地往她體內逼進,把青色的氣壓擠到外層來。這樣奇瑰的現象,我卻是一點也看不到,隻能被她說得心裏癢癢的。
小唐突然發問,沈老師,你能不能看看我有什麼病?我說,我不測病,你有什麼病就請說。他說,我身上的病很多。今天白天我寫了一天,現在頭痛得像要裂開似的。你今天是很累了,但我很希望你能給我授授功。我想回絕,但看他那種誠懇渴望的樣子,又不忍心。這樣,我才沒有和到那時為止授功效果最強烈的一個對象交臂錯過。我讓他兩腿分開如肩寬,兩腳平行地站好,舌舔上齶,兩臂自然鬆垂,兩眼閉起——這是站樁的最基本的架勢——然後我兩手在他身體兩側自上往下理氣幾遍。這時他還沒有顯出任何異樣,以往授功在我理氣時身體便微微晃動者也有。那天我自覺有些累了,便舉起左手,攤開掌心,意欲借一些自然之氣。這一招也是我從公園裏聽來的,是不是真能把自然之氣引來,我也說不準。我的手心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盡管我心裏是動了借氣的意念,但不像抽氣時或灼或涼或濕感覺很明顯。然後我抬起右手,用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向他的上丹田點去。這也是我授功的一般步驟。哪知這時出現了我從未見過的情形。小唐不是身體搖晃,而是兩肩猛一抽搐,同時兩臂像被無形的手用力反扭過來,兩肘與兩小臂在胸腹前拚命地往一起靠,好像被手銬銬住似的。身體立刻開始突突突高頻率地抖動,牙齒像打寒戰似地發出格愣愣的響,喉嚨裏吼吼有聲地往外吐出一口口粗氣。這是動真格的了!他全身痙攣,樣子是那麼痛苦,不禁叫我心裏暗暗有些害怕。以前我給人授功也有手舞足蹈的,但動作很柔順,並且有節奏,不像表現在他身上的那股力,如此狂暴,如此痛苦。聽說有的人自發動起來就收不了功,前不久嚴新在萬體館做帶功報告還“動”死了一個人。要是他老是這樣收不了功怎麼辦? 像這樣癲癇發作似的我怎麼對付?但是我立刻告誡自己,我的心不能亂,不能怕,按既定方針辦。要是我方寸一亂,那可真要收不了場了。我定定神繼續往下引氣。引氣至下丹田處他就跳了起來,一蹦一蹦地像開足發條的玩具青蛙;上身依然保持著那別扭的姿勢,一邊跳一邊轉圈一邊吐粗氣。他轉圈我隻能跟、在他身後轉圈。周雅掩住嘴想笑而不敢笑。小曹看得兩眼瞪圓了,他張口想發表感想,立刻讓王紅舒用手勢製止住了。我還是按原定的路線給他導引。因為他的身體捉摸不定,我隻能在意念中將氣走到。當我將氣引到他的委中穴(在腿彎中間)時,他跪倒在地。我繼續引氣至太溪(內踝後緣旁),他將手撐地,又站了起來.這時他那“銬”著的手臂散開了,但跳動轉圈的幅度更大了。跳到寫字桌邊時,他的手指“啪”地一聲很響地甩在桌麵邊緣上。我動作帶意念總算引導著他的氣把大、小周天走了一遍,然後將氣歸於他的下丹田。這時,他吐氣的聲音改變了,喉頭發出像哭一樣的呻吟聲。倘若他不發出這樣的聲音,我本來想把他以前的吐氣聲形容成哭聲。聽到他發出這樣淒慘的叫聲,我才知道若那樣形容就不確切。他一邊幹嚎一邊蹦躂,身子歪歪斜斜,腳步錯亂踉蹌,像喝醉酒一樣。雖然時間還不到通常授功所需的20分鍾,我準備收功了。為了確保收功一次成功,我像開始授功前那樣用雙手自上往下理了幾遍氣,邊理氣邊吐出“噓——噓”的長氣,先給他以暗示。他還在晃動蹦躂,動作幅度似乎小了些。我凝了凝神,說,好了,你睜開眼睛吧。他眼皮動了動,把眼睛睜開了,一晃腦袋,立刻風平浪靜,雨過天晴。我鬆了一口氣,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