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 瘸腿的兔子說,氣燙得像開水(1 / 3)

六 瘸腿的兔子說,氣燙得像開水

撞上來的兔子是瘸腿的,那是我們作協上海分會第二期青創會講習班的學員陸棣。

陸棣的腿本來一點也不瘸,非但如此,他還強健得很。他來自嘉定,**中在當地農村插過隊,幹過繁重的農活,練過啞鈴與擲鉛球,是講習班學員中身坯比較結實,算得上文武雙全的一條好漢。他的腿完全是由他自己樂極生悲給弄瘸的。

那是1987年的3月21日晚上。

青創會講習班是3個月一期,學員以寫稿改稿為主,在創作實踐中學習有關理論。前麵的兩個半月裏,學員大部分時間在自己家裏寫稿,每星期集中兩個半天,或交流,或聽輔導講座,或參觀訪問;最後的半個月,則要將隊伍拉到外地去,找個環境幽靜的地方,集中改稿定稿。第二期講習班的集中點選在安徽涇縣的涇川山莊。我們是3月11日從上海乘船赴皖的。經過10天的緊張奮戰,到3月21日,大部分學員的稿子都基本完成了,於是,我布置在3月22日晚上開個聯歡會,放鬆一下,要求每個學員都能出個節目。那天夜裏吃過晚飯,朱耀華就上陸棣與張旻住的房間去串門,中心話題乃是準備第二天聯歡會的節目.朱耀華那年才28歲,比陸棣整整要小10歲,是講習班學員中年紀較輕的一個,正在血氣方剛的時候。朱耀華提出,他明晚出的節目,一是拳擊陸棣的肚皮(因為陸棣說他的肚子有氣功,不怕重拳打),另一是和張旻扳手腕。他們之間說著說著,不知怎的竟動起手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決不是為了排練聯歡會的節目。因為聯歡會上朱耀華和陸棣出演的是“打肚皮”,而那天晚上,他們兩人玩的是摔交。據朱耀華的日記裏記載(為了寫這一章節,我煩請他從中摘抄有關部分寄給我),此舉是“為了輕鬆一下”,純屬友誼比賽。而我猜想,陸棣也許對朱耀華有意無意地炫耀武力有些不買賬,因為朱耀華的日記裏又寫道:“在摔交之前,陸棣說他學過摔交。”而在摔交時,陸棣卻讓朱耀華從後麵抱住了腰。對一個學過摔交的人來說,這個破綻未免露得太過頭了些。我不懷疑陸棣曾學過摔交,我們這個年齡的男子漢,在**初期十有***過摔交、拳擊、武術什麼的,因此,我更有理由相信,陸棣並沒有把挑戰者朱耀華認真放在心上。朱耀華的形象也具有某種欺騙性。他雖然身高1米80,卻顯得過分苗條,文弱有餘,孔武不足。誰知道這回文弱書生卻動了真格。他兩臂抱住陸棣的腰就拚命地用力,以致繃斷了自己腰間的皮帶,同時也把陸棣摔倒在地。“陸棣輸掉的時候臉色刷白”,朱耀華在日記中寫道.這並非由於羞愧,而是因為痛苦,陸棣在倒地時將右腳踝扭傷了。

我是翌日早晨上食堂吃早飯時才知道這件事的。張旻來替陸棣拿饅頭,說他已經不能下地,腳腫得像饅頭一樣,連皮鞋也套不進去。我立刻趕到陸棣房間去看他,其他學員聞訊也都跑來慰問,陸棣的房間裏一下子擠滿了人。我一看陸棣的腳,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是迄今為止我所見到的腳扭傷最嚴重的病例。整個腳背全都腫了起來,布滿了烏青。手指在表皮上輕輕一碰,陸棣這條硬漢就痛得皺緊眉頭“嗷嗷”叫喚。講習班很快就要結束了,原計劃3天後全班就要上黃山去遊覽。現在陸棣這副模樣,別說上黃山,怎麼把他送回上海,送到嘉定,還是個十分棘手的題目呢。我對陸棣說,你們怎麼昨天晚上剛扭傷時不來叫我?我這倒不是說風涼話。在這以前,我曾用推拿法治好過幾例腳扭傷,但都是在扭傷後不久就給以治療的。關於腳扭傷,我倒是認真讀過《赤腳醫生手冊》之類的醫書的。因為在農場種田時,腳扭傷是家常便飯,學一點這方麵的醫療知識很有用武之地。以我的經驗,治療腳扭傷第一要點是快。要用推拿、熱敷、藥敷等方法,迅速地消解皮下淤血,改善受傷部位的供血情況。中醫說,不通則痛,通則不痛,應用於這種病是最適合的。如果延誤了時間,受傷部位因發炎腫脹而引起組織粘連、增生或鈣化,那麼治療起來就要困難得多。有句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意謂嚴重的傷筋與骨折一樣,要3個月時間方能痊愈。眼前陸棣的腳就已經被耽誤了,然而這種耽誤也在情理之中,我多埋怨又於事何補呢?

麵對腫得那麼高,青得發紫發黑的腳背,我心裏真是一點底也沒有,但是舍我其誰,沒有底也得治。我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拉過張凳子坐下來給陸棣治療。按常規,第一步我先探阿是穴(即壓痛點)。但是,陸棣腳背上的壓痛點是這樣地明顯,以致我的手指輕輕碰上去他就有觸電似的反應,而他為了維護自己的硬漢形象又不好意思多叫痛,這反而叫我更下不了手。本來,在推拿方麵我是以“心狠手辣”自居的。因為我開始學針灸時,最先接觸到的是**初期風行的由***軍醫發明的“快速進針法”。這種方法與“舊”的針灸方法的區別,就在於它手法重,進針深,提插猛,刺激強,而據說治療效果也加倍地好。我在農場時用金針給人治坐骨神經痛,將2寸半長的針從承山穴(在小腿肚正中的“人”字形尖下)裏直插進去,往往一針叫人觸電似地直麻到腳趾尖。有時忘了按住患者的腿,他的腳猛一抽搐,還會把插進皮肉裏的針彎成“S”形。然而也確如書上說的,治療效果很明顯,在我的記憶中,似乎沒有讓我紮過一回針後又第二回來求教於我的。當然,我不能保證內中沒有因為害怕這樣的“強刺激”而不敢再來領教的。但是,我對“強刺激”的信奉卻從此牢固地確立起來。上調回滬以後,我不再用金針給人治病,因為這樣要隨身攜帶一套針具,很不方便,就改用推拿給人治療。我發現我的手指的壓力同樣能夠達到2寸多長的金針的刺激強度。我將它歸功於我的太極功夫。因為太極拳要求勁“發於腰腿形於指”,長期的套路與推手練習,已使我比較善於將腰腿勁貫注到指尖上。這個發現使我沾沾自喜,在我的觀念裏,刺激強度已經與有效程度建立了正比例關係。所以在我給人推拿時,看到患者酸痛得吡牙裂嘴往往感到高興,覺得自己正以一種非人道的方式賜給患者最人道的福果,因此而有類似衛道者與救世主的優越感。不過,對眼前的陸棣我卻下不了狠心。一則因為他的痛苦太大,遠遠超過我所見到過的腳扭傷者的痛苦,而我又沒有把握對他這樣說,你咬咬牙忍一忍,我可以保證治療後你疼痛全消。二則是我擔心他的腳也許骨折了。盡管從扭傷經過來看似乎骨折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二十多年前一個小學高年級學生讓一個莽撞的教練弄骨折的情景給我印象太深(見第二章),我怕自己蹈那個教練的覆轍。所以我給陸棣的治療一改我過去雷厲風行的硬派作風,小心翼翼,充滿了溫情。阿是穴不能碰,我就采用“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方針,先在能夠碰碰的外圈穴位解溪(腳彎前麵正中,兩筋之間的凹窩中)、三陰交(脛骨後緣,內踝尖直上三寸處)、昆侖(外踝後緣和跟腱內側的中間)、太溪(內踝後緣與跟腱內側的中間)、太衝(第一、二蹠趾關節的後方)處用勁按摩。這裏撳撳,那裏捏捏,摸弄了一陣後,阿是穴處居然可以碰碰了。我就用拇指肚、掌根與掌心在那裏揉、滾、按、推,漸漸加力,直到陸棣的表情證明他已忍無可忍,我就再回到外線作戰。這樣來來回回、進進出出往返了幾次,終於在阿是穴處我可以故技重演,隨心所欲地使出我的硬派手段了;而陸棣的腳背雖然還是腫著,卻似乎低下去了一些,最明顯的是表皮的顏色已由青紫轉為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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