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又向我介紹了一些信息學、物理學、生物學、免疫學等方麵的科研成果。但因為我的基礎太差,聽的時候就一知半解,過後也差不多忘記了,不敢在此妄加引用,以免貽笑大方。就是我前麵引述的那些話,哪些是他當時說的,哪些是我自己過後想出來的,事隔幾年,我也分辨不清了。倘若這些話裏有科學常識方麵的錯誤,應該一概記在我的賬上。反正他說的中心意思是我少見多怪,這點錯不了。他的這番話對我的最大的觸動,是使我明白了自己的淺薄。我常常說“科學”、“科學”,其實對科學知識又知道多少?論正規學曆,隻有初中二年級,物理學方麵隻學了牛頓力學第一定理與最簡單的一點光學與聲學原理,化學還輪不上讀。以後雖然自修過一點,但總的科學知識水平,大概超不過《十萬個為什麼》的基準線。以這麼點可憐的科學知識,怎麼能妄言“這個不科學”、“那個科學無法解釋”?若說無法解釋,隻能說以我目前掌握的科學知識無法解釋,或者說這個現象超出了我的經驗常識範圍。我不能解釋,不等於科學家們都不能解釋。即便是所有的科學家都不能作解釋,人類的知識也不是發展到今天已經登峰造極了。以往的科學發展曆程表明,有許多曾被認為是顛撲不破的科學真理的學說、觀點,結果被修正、推翻、超越了。而這些“科學真理”之被揚棄,都是以無法解釋的現象作為突破口的。因此,有西方哲學家提出,所謂科學真理隻是未被證偽的假設。在科學研究中,一直是事實向理論提出挑戰,理論接受實踐的檢驗。以我自身的條件,要想在理論上,尤其是哲學理論上有所建樹,實在太不自量力了。這跟有些人憑著所謂的“哲學觀點”,武斷地將特異功能與氣功等現象一概斥之為“騙術”、“魔術”、“催眠術”等,在思想方法上是一樣的。我們一樣地忘記了辯證準物主義的認識論,把實踐的地位放得有多高,對事實的包容性有多大。恩格斯在《反杜林論》裏指出:“原則不是研究的出發點,而是它的最終結果;這些原則不是被應用於自然界和人類曆史,而是從它們中抽象出來的;不是自然界和人類去適應原則,而是原則隻有在適合於自然界和曆史的情況下才是正確的。這是對事物的唯一唯物主義觀點……”根據這一“唯一唯物主義觀點”,世界上肯定會存在已知的原則無法解釋無法包容的現象,但決不會有辯證唯物主義體係所無法接受的事實。辯證唯物主義體係是個開放的體係。取一種最極端的說法,倘若上帝與鬼神能被實證,辯證唯物主義也不能以基本原則為理由將他們拒之門外,因為它的基本原則就是“原則不是研究的出發點,而是它的最終結果”。然而今天的現狀是,還沒有人能夠實證上帝與鬼神的存在,相反,卻有人不斷提出證明,他能夠做到以前認為隻有神才能做得到的事。譬如讓藥片從密封的瓶子出來,在二千多公裏外發氣使樣品水成份發生改變,叫天降甘霖澆滅森林大火,教癱瘓的人一下子扔掉拐棍步出會場,用遙感探測地下的礦藏,等等。倘若這些事情被證明都是真的。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應該是感到高興還是惶惶不可終日呢?我說應該感到高興。因為,就我現在看到的材料,不管這些行異能者說得如何神乎其神,但他們都沒有宣稱自己就是神。不管他們的特異功能或功夫是先天帶來還是後天煉就的,他們都承認自己是母親懷孕生下來的血肉凡胎,呱呱落地時沒有紅雲罩屋,滿室生香、百鳥來朝、大地震顫等異兆,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也跟別的孩童沒有什麼兩樣。即使有了異能以後,他們在很多方麵跟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與觀念也毫無二致。大多數人,對他們的事跡再感到不可思議,也沒有將他們作為神來頂禮膜拜。然而,時間往上推兩千多年,在當時人的認識水平與文化背景上,倘出現一個這樣的身懷異能者,他還不被包括他自己在內的絕大多數人當作神嗎?《新約》裏雖然記載著耶穌在受魔鬼試探時,拒絕顯示異能(吩咐右頭變成食物,從殿頂上往下跳),並在聚眾開講時責備求看神跡者;但是,他醫治好癲癇、癱瘓、血漏、麻瘋、瞎眼等病,以及平靜海上的暴風巨浪,在海麵上行走,被釘上十字架後複活等神跡,畢竟對他在徒眾心目中樹立至高無上的威信起了莫大的作用。這樣來思考的話,倒也許能解開曆史上的真人被神化之謎。已經有位朱大可先生,按照這樣的思路,寫文章稱耶穌是位氣功師。在他的文章發表前一年,我也因為與他看了一樣的書《耶穌在印度》(德國學者霍爾根·凱斯頓著),萌生了同樣的想法,曾去問過氣功師孫大法,他能不能如法炮製耶穌在十字架上受難的情形,他說完全做得到。(據《耶穌在印度》一書中說,被釘在十字架上,是因手關節承受整個身體的重量,在五六個小時裏漸漸窒息而死,而不是由於流血過多而死。據《約翰福音》說,因為猶太人不希望在安息日看到十字架上有屍首,所以與耶穌同時受刑的兩個犯人,是被兵士們打斷了腿,才提前死去的。“隻是來到耶穌那裏,見他已經死了,就不打斷他的腿。唯有一個兵拿槍紮他的肋旁,隨即有血和水流出來。”可見要重演十字架受難,一是要不怕釘、不怕紮;一是要能在一段時間裏讓呼吸與心跳降到不易察覺的水平,在很短的時間裏要閉氣,近乎完全停止。而在孫大法的硬氣功表演中,有一個節目,是用鋼針穿過手臂,吊著一桶水甩圈。拔出鋼針後不見一滴血,15分鍾裏針眼完全封口。同時他說自己能龜息。)神有可能被還原為人,哪怕我們對這些人的特異功能一時還解釋不了,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還不應該感到高興嗎?隻要不是作繭自縛,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應該積極地去研究氣功與特異功能,而不應對之采取削足適履、掩耳盜鈴、刻舟求劍的態度。當然,不能說現在這麼多氣功師、特異功能者當中就沒有玩魔術、騙術、催眠術的,但是,既不能一真全真,一假全假,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也不能用理論、原則想當然地去下孰真孰假的結論。鑒別真假,隻有靠實踐。毛主席說:“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要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
明白了自己在理論方麵不會有什麼作為,我就老老實實地把主攻方向放到實踐方麵去了。
“途中”的實踐,與以後所做的相比,特點是零敲碎打。一是缺乏係統性,在操作方麵沒有預定的實驗目標;二是缺乏主動性,撞著了就為人排憂解難,不像以後有段時期很願意作自我宣傳,去攬些生意來。但為了介紹的需要,我盡可能地說得有條理些。
“途中”實踐的第一個收獲,還是得自太極推手。從1988年5月我發現自己患了脂肪肝以後,就開始往公園裏跑得比較勤。那時我正請創作假在家寫《正常人》第二部,客觀上也有跑公園的條件。跑公園我主要是去找人推手。在這段時間裏,我忽然悟到了推手的奧義。在前麵第二章裏,我已經力圖把自己悟到的東西歸納成幾條介紹給讀者。但是,盡管我在表述方麵作了最大的努力,而且認為自己的表述在同類文字中還是比較明確、比較科學、比較容易為人接受的,然而,我仍然覺得它遠不能將我所感受到的傳達出來。雖然在八十年代初,我國的文藝理論界已經有人開始談論直覺,提出在感性、理性之上,尚有悟性這一更高的認識層次存在;對這種理論,我由新鮮、疑惑慢慢轉為讚同,並且身體力行地在上海作協的兩期青創會講習班的教育輔導工作中進行實驗,以後又在《正常人》第一部的創作中進行實驗;但是,直到那時之前,我其實並沒有真正的“悟”的體驗。在這段時期的推手中,我第一次感受到開悟是怎樣的一種心境。真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真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原來這麼簡單明了!真的就這麼簡單明了嗎?在一段日子裏,我幾乎天天有新發現,同時又發現這些話老師其實早就講過,但過去自己似乎懂了,其實根本沒懂。還發現如果把老師的話(包括拳書中的話)按另一種方式來講解,也許能使別人更容易理解,不必像我那樣去走那麼長的彎路。再進一步發現,不管我如何努力解說、示範,不管對方在我的橫說豎說、正說反說的啟發下似乎已經領會,已經能夠照樣操作。但是,我的感受實際上依然無法傳達給他,結果,我的還是我的,他的還是他的。他依然隻能像過去的我一樣,承認有更高級更奇妙的境界存在,卻無法在我的幫助下一步跨入。從已悟看未悟,不過一步之遙;而從未悟看已悟,卻似乎高不可攀。然而,從未悟到悟的路,不是一步步走過來的。就像在行進中無意間踏到一塊石頭,觸動了機關,一下子將人彈射到一座峰巔上。因此,指導後來者再去精確地踏那塊石頭,就發生了一定的困難。困難還在於那個機關也許使用一次便失效了,別的人必須再去尋找新的機關,新的機關也許埋在距老機關很遠的地方,你固執地要別人在老機關附近尋找,反誤了事。或許要觸動機關跟每個人自身的重量也有關,每個人必須自己去尋找適合自身條件的機關。故而,悟者對未悟者,隻能向他宣說悟見的境界,悟後的開朗,以吸引他、激勵他去追求開悟,卻很少辦法向他指明悟入的門徑。但是,隻有經過向未悟者千方百計地言說具體門徑的多次失敗,悟者方能強烈體驗到自己剛跨過的一步是多麼僥幸,多麼彌足珍貴。也隻有到那個時候,你才有把握對自己說,我悟了l根據從推手中獲得的悟的經驗,我認為“悟”的境界具有這樣的特征。我確實已擁有某種智慧,這種智慧使以前所有的那方麵的知識顯得幼稚與笨拙;所以,我能隨心所欲地複製以前無法實現或偶然才能實現的某種效果。但是,盡管我急切卻無法將這種智慧傳授給他人。我發現這種傳授的困難局限不在我也不在被傳授者,而在傳授方式本身。人類通用的傳授知識的方式主要是語言,其次還有形體的示範。我終於明白它們的承載能力極其有限。這次我不是通過它們獲得這種智慧的,因此,我可以設想,尚有無數這樣的智慧在我可憐的知識範圍之外。我相對於如同昨天的我一樣的人無疑是幸運的,然而我必須更加謙虛,因為我知道了自己的渺小與無知。
我從太極推手中悟到的一些具體的道道,對理解氣功固然有一些幫助,但也有限得很。幫助更大的,是我從中得到了悟的體驗(盡管所悟的東西層次較低),它對我以後探求氣功奧秘的思想方法,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這一點讀者將在後麵的章節中看到。
公園裏跑得多了,自然而然地會搭來一些治病的活。一方麵誠然是因為我主觀上好表現自己,知道自己能治些跌打損傷,不免技癢,有機會總想露一手;另一方麵,也因為能天天上午到公園裏來泡個一兩小時至半天的,大多數不是老弱便是病殘,而且往往是既老弱又病殘,退了休也無力再去發揮餘熱,繼續為兒孫輩做牛作馬的。盡管打拳、練氣功等鍛煉對他們來說是卓有成效的,正在或已經使身體的衰敗情況發生了逆轉,但肩周炎、頭痛、頭頸痛、腰痛等病在這群人中還是有很大的市場,我這“英雄”頗有用武之地。我對付這些病,多用“強刺激”推拿法。對方若會推手,就再加些推手的手法與身法,讓他蹦躂幾下,“跳跳鬆”(這辦法往往用來對付腰部的傷痛)。在這段時間裏,我很少用放氣的辦法來治這些病。一則因為這些病隻需推拿便可當場見效。二則因為我對氣這種無形的物質到底有多大的功能持懷疑態度。雖然陸棣的腳讓我主要用氣給治好了,但我又想,倘若主要用強刺激推拿法,是否還能好得更快呢?從理論上說,每次作功形式的轉換,如從化學能轉為電能再轉為熱能,能量都會有所消耗。而現在的“氣”的功能,是否是從生物電能轉化而來,這種轉換中消耗又有多大呢?有種較為普遍的說法,發放外氣是以損耗自身的元氣(或真氣)為代價的。對這一種說法,我既不願相信,又不敢斷然否定。我有心冒險試試,但在這段時間裏不能投入過多,所以我定下了一條保守的原則,能不用氣治病,就不用。這跟1989年11月以後,我將發放外氣作為治病的首選手段,形成一個鮮明的對照。
在這段時間裏,我治過的病人,從數量上說並不比以後兩年少多少。如今在公園裏,我常常會碰上某個人,他(她)主動向我提起,在三四年前我曾為之治過肩周炎或腰痛。有次在100路公共汽車上,坐在後排座位上的一位中年婦女,不時地向我瞧瞧。見我注意到了她,她又向我笑笑。我實在記不起在哪兒見過她。她看我露出疑惑的樣子,就問我:“你是氣功師嗎?在公園裏……”我說:“你在公園裏見到過我?”她說:“你給我治過坐骨神經痛,你忘了嗎?”她這一說,車廂裏周圍的人都盯著我看,使我有些發窘也有些得意。我說:“我記不起來了。你現在病好了嗎?”她說:“我現在上班了,公園裏沒時間來了。”回家後我仔細回憶,實在記不起近兩年裏我曾發氣給她治過坐骨神經痛,那麼一定是三四年前用推拿法給治的。坐骨神經痛這病,我一向看得比肩周炎等嚴重得多,而我竟把這個病例忘得一千二淨。由此推想,在“途中”,我治過的人數量還真不少。
由於發氣治療的病人不多,所以對僅有的幾個病例印象就比較深刻。這裏我且說兩例膽囊炎。一例是我在公園裏撞見的,具體的日期已經記不清了,時間是上午8點半左右,地點在公園的中部,靠近小賣部的假山旁。那時我從公園後部向前門的空場上走去,看見路邊有一老婦傴背站著,扶著綠色長椅,樣子似乎很痛苦,旁邊有一老翁,正一手在她背上摩娑,另一手拎著兩隻塞得鼓鼓囊囊的皮包。印象中這位老翁穿著件黑呢大衣,老婦似乎也穿一件黑呢大衣,那麼時間應在冬季,推算下來大概是1987年的冬季。當時,我見狀就上前去詢問:“怎麼啦?是不是腰扭傷了?”老翁回答說:“不是的,她膽囊炎發作。我們上女兒家去,從公園穿過,她突然發病了,路也不能走,怎麼辦?”看他著急的樣子,我那初生之犢的豪氣又油然而生。我對他說:“不要緊,讓我來試試,先讓她坐下來。”我和老翁一起扶著老婦坐下。老翁似乎對年紀輕輕的我有些不放心,就囁囁嚅嚅地說:“她的膽囊炎蠻厲害的,以前發作起來要疼得打滾,要疼一天兩天……”我說:“你放心,我保證讓你們能從這公園裏走出去。”我這也算是心理暗示療法吧。其實我並不知道拿什麼來提供擔保,不過我明白這保證即使不能兌現也沒什麼關係。這種大話說了於人於己都有好處,盡管放心大膽地去說。在以後給人治病時,我常說這樣的滿口話。其中一部分是有些根據的,我以前治過類似的病,也有一部分像此例似的並無根據,所幸的是到目前為止,這類話基本上都沒有落空。我這樣立下軍令狀後,就拉過老婦的左手,在內關穴上按壓。這樣大概用了5分鍾時間,老婦吐了一口長氣,說:“痛好些了。”我放開她的左手,打算直接往她的膽囊發氣。這時我有些犯難。按解剖位置,膽囊在肝的後麵,也就是在右邊乳下兩三寸(同身寸)處。照我以前的放氣法,是要用手掌心的勞宮穴貼到那部位上去。雖然是為了治病,雖然對方看來已年過花甲,但將手貼到陌生女性的那個部位上去,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妥當,而且在公園這樣的公共場所,也有礙觀瞻。考慮了一下,我決定試試有間隔的發氣,看看我的氣在兩人的皮膚不直接接觸的條件下,是否仍能傳遞過去,仍有穿透力。在發氣之前,我對老婦說:“我現在要直接對你的膽囊部位發氣了,這時候你也許會感到一些不舒服,感到脹痛或者燙什麼的,你不要怕,這是氣在衝,你要忍一忍。”老婦點點頭。我說這話似乎得自靈感。現在回頭來分析,也許是因為陸棣的腳在氣的作用下有燙感,留給我的印象很強烈,但當時我是未加思索就脫口而出的。恰巧被我一語言中,我剛向她膽囊發氣(手掌與她的衣服約隔一兩寸),老婦那鬆開的眉頭立刻又皺了攏來。5分鍾不到,她說:“我要吐了。”我不知道這反應是否正常,但我作出胸有成竹的樣子,說:“你吐罷,吐掉就好。”她彎腰向地痛苦地嘔了幾次,隻吐出一點清水。我在她背上輕輕地摩娑,幫助她嘔吐。吐了一會兒,她直起身來,靠在長椅背上,喘籲籲地說:“不痛了……出冷汗……讓我歇一歇,我一點力氣也沒有。”我說:“這不要緊,我馬上可以叫你恢複力氣。”於是,我就在她的兩腿的足三裏穴(外側膝眼下三同身寸,距離脛骨約一橫指尖處)用拇指尖狠狠地往裏鑽了幾下。足三裏穴人稱補穴,有按摩或針刺足三裏一次,賽過吃一隻老母雞的說法。她本來臉色雪白,經這樣一折騰,果然兩頰上泛出了淡淡的紅暈。我問她感覺如何,她連聲說,好多了,謝謝你。我覺得再呆下去有討報酬之嫌,就說,你再歇歇,等會兒就可以走了,醫院裏還是要去看的,這段時間裏不會有問題。我說罷就上前麵找人推手去。這天恰巧前麵場子裏推手的人很少,一刻鍾以後,我便離開那裏又往後麵走。路過郡張綠色長椅,已不見這兩位老人。我一直走到後麵的推手場子,路上也不見他倆的人影。我想他們是平安地離開公園了。當時我並沒有寫本關於氣功的書的念頭,所以日記中對此事沒有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