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神秘現象之我見
我自認為是一個很實際的人。講究實際,一般來說不是缺點,但就我所從事的文學創作這一行當而言,則往往意味著缺乏想象與激情,或許會成為一種致命傷。一度我很為自己的這種本性感到沮喪。我發現自己哪怕在夢中也非常實際,所見之場景、人物,極少奇異怪誕之處,都是現實主義的。後來我不再沮喪,因為經一番研究,我覺得沮喪對本性產生不了一點積極的影響。我的這種處理方式又是相當實際的。然而,大概就從那時開始,我內心深處有了追求神秘的傾向。人總是缺什麼便想要什麼。在上一章裏我已經說過,隻要有機會見識魔鬼,我也許會考慮同它簽訂出賣靈魂的契約。我記得自己早在60年代末下鄉時就曾當眾說過,黑夜獨行,我隻怕遇見搶東西的歹徒,不怕遇見勾命的鬼。這世界上倘真有其鬼,我就不怕死了,反正死了還有鬼可做。我還不願再投生,隻願常做鬼,因為做鬼即使再痛苦,再寂寞,至少還知道自己的來由,知道自己做鬼前是個什麼東西。若重去做人,便又不曉得自己從何而來,將向何處去。十七八歲,青春年華,我卻開始為身後事作杞人之憂,恐怕隻有這一點算不得太實際。從那時開始,我就在周圍生活中搜尋神秘事物,找不到神的蹤跡,見一下鬼也行,但結果是找到了許多失望。在氣功實踐中,我似乎挨到了神秘的邊。由於我對神秘的要求不嚴,故而一開始也曾喜出望外過一陣。但熱過一陣以後,我的講究實際的本性又蘇醒過來,對著神秘現象橫考證豎推理,研究結果,神秘的又似乎不神秘了,或者部分可以得到解釋(盡管這種解釋隻是一種假設),這樣,失望便又重新襲上我的心頭。我今天的心情,是希望這個世界上有神秘的事物存在,但終究不能相信真有神秘事物存在。我正是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來寫這一章的。因此,讀者也許會覺得我少見多怪,又覺得我墨守陳規,這在我實在是出於無奈。也因為這個原因,我介紹神秘現象,取大眾與我個人的雙重標準。也即有些一般人認為神秘我認為可以作出科學解釋,及我認為神秘一般人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得的現象,都一概收羅在內。即使這樣,跟一些介紹氣功大師種種奇跡的報道相比,還是不能望其項背。
我所見到的種種神秘現象中,我認為最難解釋的搬移法,在論治病的第十章中已作介紹,以下我把其它諸現象分類述之。
默念經咒發功。
我在發功時默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回憶起來,最早應該在1989年的九十月間。這年11月10日的日記,記錄給媽媽治腰傷,最後有“在放氣、拉氣時我均默念心經與回向咒”句,由此看,我當時對此尚有新鮮感,所以推算起來試用這辦法不過月餘。怎麼會想到發功時默念心經的呢?說起來有近、遠兩種緣由。先從遠處說來。我的阿爺、阿娘是觀世音虔誠的信徒,我從小就聽他們在拜菩薩時念心經。雖然在意識層次上我對之一直是拒斥的,但在潛意識裏卻深深地打下了烙印。1986年11月,我上雁蕩山去,在靈岩寺見到有《心經》。當時我正在醞釀寫長篇,考慮到創作時或許有用,就買了一本。回家後一讀,經文隻260個字,卻似乎非常玄妙深奧。不能說它一下子將我征服了,但至少讓我覺得,以前自己對佛教實在是一無所知,又覺得阿爺,阿娘念了一輩子的經,他們好像也沒跨進佛教的門檻。以後,我有機會到龍華寺去參觀,向和尚討了包括《阿彌陀經》在內的幾本經書,又在書店裏買了《金剛經》等,讀了以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如是我聞”,倘佛經上所記,真是釋迦牟尼在兩千多年前所說的,那他的思想實在是太了不起了,遠遠超過與他同時代及幾百年以後的哲人,如老聃、孔子、耶穌等,堪稱人類精神文明史上的一大奇跡。我從小接受唯物主義與無神論的教育,對佛陀所說四諦、八苦、十二因緣、六道輪回、三十三天等當然很難信以為真。但是,即便說那些都是假說與想象,這些假說與想象也是空前絕後的,令其它一些宗教教義相形遜色。譬如對宇宙的認識,《舊約》中說上帝7天創造了世界,道教說天上地下,天人合一,佛教則認為“世為遷流、界為方位,汝今當知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為界,過去未來現在為世,方位有十,流世有三”,而且一個佛世界之外有無盡數的佛世界,每個佛世界有生有滅,有始有終,由無窮個佛世界構成的宇宙則無始無終,無邊無涯,無生無滅,這樣的構想,不是在四維空間裏進行思考,不是與現代科學對宇宙的認識非常吻合嗎?又譬如幾乎每種宗教都宣稱自家擁有終極真理,這種真理是永恒的,因此,自家的宗教也是永恒的。唯有佛教,認為自家的教義教派,與世間萬物一樣,有生有滅,有盛有衰。對待自家創立的學派,能持這樣客觀、徹底、超然的態度的,我之所見,除佛教外,隻有馬克思主義。恩格斯在《反杜林論·引論》中說:“黑格爾的體係作為體係來說,是一次巨大的流產,但也是這類流產中的最後一次。就是說,它還包含著不可救藥的內在矛盾:一方麵,它以曆史的觀點作為基本前提,即把人類的曆史看作一個發展過程,這個過程按其本性來說是不能通過發現所謂絕對真理來達到其智慧的頂峰的,但是另一方麵,它又硬說自己是這個絕對真理的全部內容。包羅萬象的、最終完成的關於自然和曆史的認識的體係,是和辯證思維的基本規律相矛盾的……現代唯物主義都是本質上辯證的,而且不再需要任何淩駕於其他科學之上的哲學了。……於是,在以往的全部哲學中還仍舊獨立存在的,就隻有關於思維及其規律的學說——形式邏輯和辯證法。其他一切都歸到關於自然和曆史的實證科學中去了。”一個偉大的哲學家敢於宣告“不再需要任何淩駕於其他科學之上的哲學了”,這種氣魄當年讓我為之深深折服。作這樣的類比也許有些不倫不類,然而這確實是使我對佛教教義產生敬仰心情的原因。我曾經說過,如果我要信一種教,那我就選擇佛教。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不能信一種宗教。不是不願,是不能。中國有句老話,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或者說,信則有,不信則無。我個人在信仰問題上最反對這種騎牆態度。我的原則是,要麼不信,要麼全信,若有不信也應有,若無信則也應無。如今我對佛經上所言尚不能全信,在我看來,也就等於不信。
說了遠緣,再說近由。記得就在1989年,《新民晚報》副刊上登過一篇文章,介紹一位氣功師(好像姓陳)就憑默念心經來發功給人治病。那位先生還有一種特異功能,對方在心中默念一些句子,他可以辨出不同的氣味來。我印象最深的是作者念了兩句“老子革命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那位氣功師立刻覺得惡臭難忍。這篇文章寫得生動有趣,使我不禁躍躍欲試。因為心經不長,很容易背出來,要嚐試念心經發功所化代價不高。我隻用了3天時間,就把經文背出來了。半個月後,我就背得滾瓜爛熟,發現自己一麵背,一麵思想還能開小差,甚至還能跟人說話,似乎腦子裏在放一盤錄音磁帶似的。熟到這種程度,我就可以用來給人發功了。一試,效果居然非常好。這之前,我給人發功,多用勞宮熱敷法,一般要10分鍾以後,病家方始覺得有熱感。我試第一例念心經發功,即用近距離的放氣、抽氣法,剛念完一遍經,患者叫起來,喔唷,感到了,一股熱氣湧進來。默念一遍心經隻需1分鍾多一點。若以患者出現氣感反應作為功效的標誌,那麼效益提高了近十倍。以後我又試了幾例,病家都是很快出現氣感反應,而且治療效果也比以前有明顯的提高。讀者隻要仔細對比我給媽媽治腰傷前後病例的療效,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來。但是,功效的提高,力量是否源自心經,卻無法得到證實。因為其一,按淨土宗的說法,經文不過是佛或菩薩向世人宣講教義,本身並不具有什麼神秘的力量,隻有宣念佛號才能得到救助。而這種救助也不過是將你本人救出苦海,接引到西方極樂世界去,沒說你可以用念佛的方式得到神力幫助去解別人之難。再說念佛第一要心誠,我輩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心誠無論如何談不上。倘若這樣念經也有神力,那真正是佛力無邊了。其二,發功是一種意念活動,念經也許能使人的意念迅速集中起來,產生較大能量。以這樣的觀點看,心經隻是新建立起來的條件反射聯係中的一個信號,換成別的信號,效果應該是相同的,問題是心經含有神秘性,也許容易激發某種心理因素,而這種心理因素又可能在功能產生過程中起催化作用。如今對意念產生氣功功能的作用機製不清楚,這個問題也就隻好多聞闕疑了。我隻能如實告訴讀者,1989年10月後,我給人發功、授功,都默念心經,1991年6月後,又改念《大悲咒》及《楞嚴咒》咒心,觀察下來,效果很理想。雖然要從理論上判明念經咒與氣功功能的本質聯係有重重困難,在操作方麵卻十分簡便,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可以試一下,反正我覺得是有百利而無一弊。
見神見鬼。
這裏說的見神見鬼不是我,我至今還沒獲得這份福氣,但是,那些人能夠見到神鬼的幻像,卻都與我有直接的關係。
這一節所述的其實是上一節的自然延伸。自從在發功時默念經咒之後,我一直想找到證據,證明念經與不念經功效有所不同。後來,我聽到有幾個受功者反映說,自練時他們見到了神鬼的幻像,這種說法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是趙豔林。她說見到了觀音像,也見到過骷髏。她說這決不是想象出來的,是突然出現在腦海裏的,圖像很清晰,很穩定,持續有一兩分鍾。見到骷髏時她很害怕,但意念不能使之消失,可是一下子又忽然沒有了.因為她是搞工藝美術的,接觸神鬼形象較多,形象思維又很活躍,故而對她的話我並不太重視。過了些日子,我跟弟弟說起這事,他說練功時也見到過觀音像,確如趙豔林所說的,突然出現,突然消失,圖像清晰且穩定,不是想象的產物。他是搞醫科的,也作如是報道,使我覺得這裏麵也許可能有些名堂。又過了一些日子,蕭關鴻的母親在練功半個多月、後也見到了神像。她說是3個人,好像年畫上的福、祿、壽三星似的並肩而立,中間一個道士打扮,有須,旁邊兩個都無須。這3個人由遠而近。她眼前的視野如同一個電視機屏幕,又像一個窗口。當這3個人移到很近時,就隻露出3個腦袋。接著他們又退遠去,越來越小,及至消失,前後時間約二三分鍾。她說這話是在1990年6月5日,我是4月13日晚上給她授的功。
聽到老太太這麼說以後,我確信這是一種超視覺功能,而非一般的心理作用。它跟變態心理學中所說的幻視到底有什麼不同呢?我由此想到找個具有超視覺特異功能的人做試驗,看看能不能即時將此現象複製出來。5月11日晚上,我在沈霞家中,請王紅舒看我默念心經時是否會出現什麼圖像。試驗時她麵南坐,我麵北坐,之間相隔近1米。試驗是分幾次進行的。我默念幾遍心經後,她睜眼描述剛才“看”見的景像。然後我再念,她再閉眼“看”,我說“好了”,她再睜眼報道,幾次三番,前後將近1個小時。因為日記裏是把她的幾次報道並在一塊記錄的,現在我也隻能一鍋端給讀者。她說,首先看見我在身子前方後側,出現一條隧道,隧道中有一古裝人物,模樣有點像老壽星,頂上綰一發髻,髻上紮一條深色的絲帶,。身上掛著許多小物件,不斷地往中心(我與她之間空間的中心)走,但總是走不到。後來,中心處出現了一尊白衣觀音,1尺長,體態十分苗條。王紅舒說她以前練功肘也曾見過觀音像,體型沒那麼苗條。白衣觀音出現後,那個老者就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在我後腦勺的左側,出現一輛上古時代的車輛,上麵有兩個人,一個模樣像孔子(曆史課本上畫的孔子),一個是披甲韻武將。接著那車輛又消失了,我身子的右前方出現一個紅衣觀音。中央那尊白衣觀音還屹立在那兒。接著出現無數四五寸長的小觀音,一排一排,層層疊疊,在她的身前身後,將她團團包圍,各自發出引力,使她的身體無定向地亂晃。最後,所有的圖像都消失了,包括我的身體也消失了(這之前她始終能“看”到我的身體,並據此來定位),麵前隻有一尊比我們人體稍高大些的觀音跌坐像,著白衣,白衣的邊緣有一層金光,額前偏左有一顆直徑2寸左右的紫晶寶石,眉心有一粒硃砂痣。
那次試驗,王紅舒說得活靈活現,激起了我極大的興趣。以後,我又找她一起試驗過多次,每次她“看”見的圖像都有所不同,但也都有些基本相似之處。相似處一是都能見到神佛形象,形象中多的是觀音,也有彌勒佛。若出現高大的觀音跌坐像,額頭上總有裝飾品。多為金色的網罩,形狀有棱形的,也有蛋形的。二是隨著時間的進展,圖像變化也呈現出一個發展的過程來。佛像一般是越來越大,出現的神像,也似乎開始是層次較低的,以後層次越來越高。這裏所說的神的層次,是按照一般中國老百姓的觀念。
除了找王紅舒試驗外,我還請別的一些人看過。有許多人看不到什麼,但能“看”到的人說出來的東西卻非常有趣。可惜的是有許多我當初未及時加以記錄,現在我隻能憑回憶來寫,有許多精采之處已被遺忘了,不過能報道出來的,也是印象最深的,它們的真實性我認為是有保證的。我記得在跟王紅舒作第一次試驗後不久,就上蕭關鴻家去,請他母親“看”我念經時有什麼圖像。那是傍晚時分,隻有老太太一人在家。她坐在窗台下,背靠牆,麵向北,我坐在她的對麵。這回,我讓她“看”到什麼就說出來,一邊“看”一邊說,不要把眼睛睜開。一會兒,她就看到4個小孩,頂心一叢壽桃發,翹著獨角辮,紮著肚兜,在地上玩耍。以後又好像走進了廟宇裏,周圍都是金身的菩薩,但因為光線很暗,看不清楚。接著,她看見中央出現一個蓮花座。蓮花座上慢慢浮現出一雙腳,接著出現站立著的雙腿,又出現上身軀幹,穿的是白衣,但身體很高,頭隱在黑暗中看不見。漸漸地,周圍的金身神像從黑暗中凸現出來,身形、五官都能看得清楚了,然而中央站在蓮花座上菩薩的頭始終看不見,但她覺得那是觀音。
像她所說的那樣,中央的大菩薩由下往上,依次呈現,這樣的過程,另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小女孩也“看”到了。她的母親也很迷氣功,她受母親的熏陶,在某一日也突然自覺練起功來,並在練功中多次見到有一穿白衣,戴高高尖尖的帽子的女人教她練功。她跟著那女人動作,於是出現自發動功,作出種種手印。然而那女人多是側麵對她,戴著帽子,臉就看不清楚。有幾次偶然轉過臉來,五官也是模模糊糊的。她母親知道這情況後是又喜又憂。喜且不說,隻說憂的是女兒若真的出現特異功能,怕不能再安安寧寧地過平常人的生活。所以,她母親希望我在報道這一例子時一定要隱去姓名。對這一例我倒是有記錄的,因此我可以說一下時間,是1991年6月5日下午。那次,我在發功前對小女孩許願說,我有辦法讓那人轉過來正麵對著你讓你看清楚。我也讓她一邊“看”一邊說。發功後不久,她就看見了猙獰的鬼,但她害怕,沒敢說,許多天後,她母親才告訴了我。她當場首先說見到黃光、紅光與綠光,以後又說見到彩色光圈,然後見到一隻孔雀,她說是雄的,尾巴很長。接著孔雀開屏,羽毛非常漂亮,中央一塊是金色的,放射出五彩的毫光來。以後她又說見到許多很大的雪花,但那雪花是彩色繽紛的。緊接著出現一個武士,金雞獨立,兩手作出種種姿勢,她閉著眼睛比劃給我看,一會兒曲左臂平伸右臂,一會兒又曲右臂舉左臂。她比劃了幾下搖搖頭,說自己學不好。武士舞蹈片刻忽然不見了,這時她看見一朵蓮花。蓮花一點點綻開花瓣,變成一個蓮花座。她說花瓣很大,很密,一層層的,尖上為紅色,下部為黃色。接著她看見蓮花座上雙盤趺坐的腿,然後出現合十的手。一會兒蓮花座旋轉了180°,她看見背影,長著許許多多雙手。這背影停留時間較長,約有3分鍾,她開始有些信心不足了,蓮花座又旋轉起來,轉到正麵對著她。這時,她看清了觀音菩薩的臉,眉毛很長,插入雙鬢,眉心有顆硃砂痣。至此發功結束,整個過程,曆時約20分鍾。
試驗時,她母親一直在旁邊。結束後,她母親說,以前一直沒帶她上廟裏去過,這些形象,在她的記憶庫中不可能有,這又是從哪裏來的?我認為,這種說法根據不足。現在的孩子,接受信息的渠道很多,即使從沒進過廟門,但卻可能看過電視連續劇《西遊記》,所以要從潛意識裏喚出這些形象沒什麼希奇。希奇的倒是這些形象,特別是中央蓮花座上千手觀音形象依次顯現的過程。從這個過程中,可以看出她見到的周像與我發出的功有一種依存及同步增長的關係。就這一點而言,她的幻視並非純主觀的,與變態心理學中所言之幻視有根本的不同。
在與唐見端作試驗時,我發現所見圖像與受試者本人的文化背景有相當的關係。那次試驗我也沒有記錄,記得是在1990年的冬天,我聽說他生病了,上他家去探望,結合發功治病進行了實驗。那天他是感到胸悶,有點像哮喘發作的前兆,同時胃裏也不舒服。我對他念經發功,讓他坐著閉眼“看”自己的胸口。開始他什麼也看不見,大概5分鍾以後,他眼前出現一小塊白色的亮光。接下來的10分鍾,他所見到的便是白色與黑色的鬥爭。一會兒白色把黑色擠扁,擠到一個角落裏;一會兒黑色又卷土重來,把白色逼得進退維穀。終於,他“看”到整個胸膛亮起來了,像被燈光照亮的電影銀幕,然後,這銀幕上就開始出現圖像。我現在已不能準確複述圖像出現的前後順序,反正其中也有十分可怕的鬼。他說從來沒見到過這樣可怕的形象,而且在銀幕上舞蹈了好一陣子。但這不是最初出現的形象。他看到的圖像具有一定的情節性。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看見一道壯闊的瀑布”,接著“看”見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澤東的形象從瀑布的背景上升起來。他還“看”到一座宮殿,中央坐著一位國王,兩旁侍立著大臣,國王麵有愁色。又“看”到一座很大很大的廳堂,中央孤零零地放著一張床,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頭躺在床上,蓋著白床單,似乎對旁邊的人說著臨終遺言。他“看”到的帶優美性質的場景,除了瀑布外,還有一大片金色的沙漠。一個胖大和尚,彌勒佛似的,倒騎著牲口走來,對著一個對象哈哈大笑。那個對象又是個畏瑣的形象,具體是什麼我回憶不起來了。那個像彌勒佛的胖和尚,是這次實驗中他唯一見到的與神沾邊的形象。但這次發功,當場使他的症狀明顯減輕。
做了那麼一些實驗,使我產生一種設想。我覺得它跟有些因現實刺激引起的夢境有相似之處。譬如有人夢見一頭狼撲在他身上,要咬他的脖子,醒過來發現妻子的一條手臂擱在他胸口上;或者有人蹬掉被子,即夢見自己掉進了冰窖。人具有將某種外來刺激,翻譯成圖像的能力,隻是這種能力在清醒狀態下通常是被壓抑的。我發出的功,既然能治病,能叫受功者作出種種動作,認定為一種刺激物,應該不成問題。但這種刺激在受試者身上產生何種反應,翻譯成何種圖像,則取決於受試者而不取決於我了。從圖像的產生、變化受製於刺激的質與量,可以說這些圖像不是純主觀的,不是純粹的幻視。而從這些圖像因人而異,受到“看”的人自身文化背景、心理因素、身體狀況等多種條件的影響這點來論,它又不是純客觀的。從見神見鬼這一點上,哪怕見得非常真切,非常離奇,仍然推不出神鬼是種真實的存在的結論來。前麵我已經坦白過,我內心有種尋求神秘的傾向。在第一次與王紅舒合作試驗後,以為可能找到了一條深入神秘堂奧的小徑,著實興奮過一陣子。後來冷靜下來把幾個例子作一番分析比較,發現自己以前太強調了這些圖像不是純主觀的、可以製造的一麵,忽視了它的並非純客觀的另一麵,這種態度不是嚴肅認真的科學態度。由此我體會到,從事科學研究一定要排除個人的感情因素。以前我一直認為自己理性思維強於形象思維,搞科學研究也許對我更適宜,現在看來未必如此。或者說,環境已潛移默化地將我改造成一個既不擅長形象思維又不善於理性思維的“四不像”了。所以,在得到那些奇異圖像隻不過與某些夢境相類似的設想時,我的失望是雙重的。既有對那些充滿誘惑的神鬼幻像的失望,也有對自身思維能力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