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笑傲時代的大哥,正騎白馬而去(1 / 2)

家國天下是一生愁思,最終隻化作笑罵悵然。

2005年,在複旦大學逸夫樓內,跨海東來的李敖完成了在大陸的最後一場演講。

人們大多不關心演講中的深意,有關女人的提問蜂擁而至。

報告廳內人聲鼎沸,但巨大的孤獨感包裹著這個時代最後一位狂生。

那一天,散場之際的提問,涉及生死。

有人問李敖怕不怕死,李敖說,《聖經》中有匹灰馬,馬上之人名為死亡,他已隨時準備上馬,就此別過,永不相見。

台下一片笑聲、掌聲,沒人當真,以為這隻是嬉笑怒罵的李敖在自我調侃。

散場後,有個同學在BBS論壇上記錄了這個細節,下麵有人跟帖:李敖是誰?

那是十三年前,那時已經有年輕人不知道李敖是誰了,又何況當下?

那些還記得他的人,記得的也不過是他書中的胡因夢和腿上的小S,記得紅衫和墨鏡,記得情事和八卦,真實的李敖卻被抽離為符號,並被潮流所埋葬。

他的麵目就這樣慢慢變得模糊,這是他畢生所願,又何嚐不是畢生所憾。

我們真的還記得李敖是誰嗎?

他11歲時自己設立了理化實驗室;13歲時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市第四中學;高二時就已是全台灣征文大賽的第一名;29歲時便出任《文星》主筆,拉開貫穿時代的“文化論戰”序幕。

他精通文史,學貫中西。胡適說他比胡適更懂胡適,林清玄說他是台灣黑夜最亮的那盞燈。

在台灣最壓抑的長夜,他雜文如劍,言辭如刀,以一己之力呼喚民智,哪怕為此坐冤獄五年。

以布衣之軀笑傲王侯,千古文人迷夢不過如此。

人生下半場,他選“總統”,當“立委”,組政黨,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其作品超1500萬字,出全集共82本,真正著作等身。

他大半生困守於小島之中,不喜於藍,不容於綠,隻能遠遠眺望大好河山。家國天下是一生愁思,最終隻化作笑罵悵然。

他親曆過最動蕩的天下,挑戰過最森嚴的鐵幕,感受過一個世紀的最炙熱和最冷寂,依舊我行我素,保持真我。

翻閱過往的六十年,所幸還有李敖給這個乏味時代留下最後一個活潑的注腳。

然而,他終將在時光中沉沉老去。

2017年年初,他自曝腦中生瘤,時日無多。好友對此哭笑不得,說腦瘤屬良性,李敖太惜命。

就當人們以為這是大師又一次不甘寂寞的出格言論時,傷感消息卻突兀而至。

李敖老友陳文茜說,李敖已經說不了話,寫不出字,“一切都在倒數。折一個日子,算一個日子,看一次月亮,算一夜”。

桀驁一生的李敖,竟如此做結。這是命運寫下的最殘忍劇本。

陳文茜說:“我想要回那個笑傲江湖的大哥,但他已騎著白馬遠去。”

數日之後,經紀人稱,李敖病情有所好轉,隻是腳部肌肉消融,須坐輪椅,且不能進食,要用鼻胃管。

當年在複旦大學演講時,在哄笑聲中,李敖引用了陸遊的兩句詩:“尊前作劇莫相笑,我死諸君思我狂。”

白馬啊,請慢一些,你尚未離去,我們已思君若狂。

每一個時代的狂生謝幕,總有超脫生死的邏輯。

嵇康臨刑前,索琴彈之,焦慮的是《廣陵散》而今絕矣。

金聖歎被斬前,私授的是花生米和豆腐幹通嚼,別有滋味。

2017年年初時,李敖覺大限將至,決定開設一個電視節目,在眾目睽睽下從容謝幕,節目就叫《再見李敖》。

他廣邀一生的家人、朋友和仇人逐一相談,逐一相別,“不管你們身在哪裏,我都會給你們手寫一封邀請信,邀請你來台北,來我書房”。

“你們可以理解成這是我們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會麵,及此之後,再無相見。”

這是狂生最後的溫和,往日的酒有多烈,最後的茶就有多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