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養鷹(2 / 3)

於苓想了老半天,最後決定親自去向石斛求證。趁徐榛午休時,於苓坐上馬車,前往長壽巷。下了馬車,於苓就徑直前往白記壽木店。看到於苓出現在店門口,呂夷則旋即高聲喊了起來。“哥哥,你的侍兒找你來了。”於苓笑了起來。石斛一聽,快步出店門迎接。

“你家縣主呢?”石斛見隻有於苓一人,頗為好奇。於苓含笑說:“隻要縣主,不要侍兒啊?”“誰說的?”石斛笑了起來。“紅花還需綠葉襯,藍天沒有白雲怎行?”石斛走到了於苓的身邊。“小子的印象裏,你倆總是形影不離。一個人來,小子挺奇怪。”

“有點事情,想和公子單獨談談。”

“那我們就去天香茶苑。那地方,小子去過一次,既優雅又安靜。”

“遠不遠?”

“不遠,走幾步就到。”

兩人起步前往白虎大街。此時雖是中午,暮春的陽光曬在身上還不是特別燙。出了長壽巷,於苓吩咐董左石先去天香茶苑等,自己和石斛步行前往天香茶苑。

“公子平常喝茶多不多?”

“不常喝。小子壽木店賺來的銅錢,哪夠喝茶?”

李唐時期,茶稅、鹽稅是朝廷最主要的稅收來源。大土匪時期,茶稅、鹽稅更是支撐大土匪爭戰的基礎。買一斤茶葉的銅錢足足可以買四個侍兒。

“以公子的能力,用不了多少時間,就不需要去考慮銅錢。”

“小子也這麼想,隻是不曉得能不能實現。”

“公子都不能實現,誰還能實現?別人不敢說,對公子,婢子很有信心。”

真沒走幾步就到了天香茶苑。兩人剛一進門,站在門口的一名侍兒引兩人去幽蘭室。進入幽蘭室,兩人脫了布鞋,踏上筵席,相對就座。

“真是一個喝茶的好地方。”

“第一次請朱雀門二縣主喝茶,檔次自然要高一點。”

“婢子可不是什麼縣主。”

“你身份不是縣主,實質卻是縣主。小子隻好說二縣主。”

於苓笑了起來。一名侍兒給石斛、於苓擺茶具。茶博士來到了茶室,詢問石斛要喝什麼樣的茶。石斛說:“春天馬上就要過去,就喝剛上市的陽羨紫筍。”沒多久,就送來了炭爐等器具和陽羨紫筍。茶壺裏的水原本已開,加之放在紅通通的炭爐上,不久茶壺就吱吱地響了起來。石斛和於苓跪在筵席上欣賞侍兒複雜的茶藝。足足擺弄了將近兩刻來鍾,可以喝的茶才擺放在了石斛和於苓的麵前。“喝一下子,弄還真是費時間。”侍兒微微一笑。“公子有什麼事,隻管吩咐。”“謝謝!”石斛手一拱。“不客氣。”侍兒向石斛、於苓行了禮,俯身退出了茶室。“請!”石斛端起茶碗示意,於苓端起茶碗應和,兩人先後喝了一口。

“今天特意來找小子,肯定有什麼事情。”

“沒事情,就不能來啊?”於苓含笑說。

“自然可以,但你不會。”

“還是公子懂。”

於苓不會,不能,也不敢。相比石斛,於苓真是一個完全喪失了我的人。於苓是徐榛的侍兒,不歸於苓所有。沒有行動的自由,沒有言語的自由,沒有不行動、不言語的自由。可於苓又不能有自由。離開朱雀門這棵大樹,離開徐榛這支樹枝,於苓將是一張枯黃的樹葉。

“其實也沒什麼事情。隻是不來親口問一問,擱在心裏,總是有些不舒服。”

“那是自然。小子鄉下那會,有什麼就說什麼。到了金陵,有些話就是很想說,也不敢說了。原先離開別人沒關係,現在可不行。沒辦法,隻好忍。這茶室,就我們兩人。小子幹脆剝掉偽君子這身偽裝,來一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請!”石斛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茶。

“小子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喝喝茶。”

“公子有此心,將來一定會有機會。”

“現實總是與希望走的方向相反。”

“難保不會繞了一個圈,最後重新碰上。”

“妙!”石斛含笑向於苓豎起了大拇指。

“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

“早上陪縣主去法雲寺許願,婢子湊巧碰到了周勝殷。”

“是不是周勝殷的話引起了你的好奇?”

“周勝殷也沒說什麼,婢子也就不好告訴縣主。可能是婢子妄猜,事實未必如此。”

“小子進出貨物大抵由周勝殷來運。”石斛喝了一口茶,扯了起來。“船上無聊,常一起躺在船艙裏閑扯。周生殷取笑說,小子這人長得特會哄娘子。想想,周勝殷說的或許還真是事實。鄉下那會,就有不少娘子迷上小子。”

“那公子為何不從中選一個?”

“主要是家父不那麼讚成。跟陌生人說,肯定死也不會相信。做父親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討上好新婦?你肯定可以感覺得出來,小子家比較特殊。如何個特殊法,小子想,你最好還是不要好奇。對小子,還是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害處。別人麵前,小子連提都不敢提一聲。說實話,小子的身份一旦泄露,殺手馬上就會站在小子的周圍。”

石斛的話讓於苓不禁眼睛一睜。“這事,小子倒覺得,你可以偷偷告訴你家縣主。無論誰跟小子,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小子好比一個馬蜂窩,誰靠近誰遭殃。這應該是家父不讚成小子急忙忙娶新婦的一個主要原因。人不能隻考慮自己而不考慮別人。自己都不曉得明天能不能見到太陽,怎能讓另一個無辜的人跟著受罪?”於苓早就已經有預感,聽了石斛的話,還是驚詫不已。於苓抬頭看著石斛,全神貫注地聽石斛說。

“小子的家族原本是一個很龐大的家族,人很多,光家父兄弟姐妹就有二十多人。黃巢造反後,一個龐大的家族頓時分崩離析,家族的絕大部分人死於非命。家父帶著小子和家兄逃到鄉下,才躲過這場浩劫。今年,仇家派來的殺手追到了鄉下,家父隻好帶著小子兄妹三人逃到了金陵。家妹鄉下出生。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小子遇上了一位娘子。結果,你猜,那娘子竟然是小子的表妹。一個輝煌的家族竟然落到如此淒慘的地步。

不是仇家追到鄉下,小子至今也不曉得自己的身世。姑父的家族原本也是一個顯赫的大家族,如今整個家族已經被殺得隻剩下表妹孤零零一人。唉!”石斛長長歎了一口氣。“想想真是淒慘。家中一名老仆人在危難之時伸手,幫表妹躲過災禍,表妹才活了下來。表妹也是避難逃到了金陵。你不曉得,家父當初擔心被仇家一鍋端,讓家兄帶著家妹北上投親。仇家四處尋找,一家人呆在一起,一旦被找到,全都得死。別看小子整天笑容滿麵,背後實際殺機重重。不曉得你有沒有想到,如今想殺小子的人不僅僅隻有小子原先的仇家。想要小子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小子根本就不曉得哪天突然死於非命。”

“公子肯定不會有事。”

“不是你希望小子沒事,就沒事。說句不好聽的話,小子現在是每天在享受著人生的最後一天。所以,小子整天樂嗬嗬。繼續留在金陵,肯定會出事,小子隻好悄悄將她安置到偏僻的鄉下。小子又不好將她的真實身份告訴給周勝殷。你曉得,小子帶著一位娘子一同前往鄂州。不說點關係,周勝殷肯定會死也不信。小子無妻無妾,隻好說是相好。”

石斛向於苓擺了擺手,傾身過去,於苓靠了過來。石斛手遮著嘴,靠著於苓的耳朵輕輕地說:“你千萬不能有任何好奇。與小子有關的任何事情,一旦追查下去,就會要了小子的命。在紫金山,小子不僅壞了他們的大事,還殺了他們中的三個人。你想想,他們會輕易放過小子?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找到小子。這些人連都督都敢殺,還有誰不敢殺?你麵前,小子直說,當時出手救人,也是不得已。小子真不想救。如今可好,牽連小子的家人不說,還會連累到身邊的人,甚至還有可能包括你。小子真是想都不敢想。你不曉得,小子和家人正是那些殺手的追殺對象。那些殺手一旦曉得了小子的身份,肯定會蜂擁而來。家父當初就是為了躲避這些殺手的追殺,才帶著小子兄妹逃離鄉下,跑到了金陵。他們暗,小子明。小子隻能死定。到時候,你想讓小子活,都已經是不可能了。”石斛重新坐正了身子。“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小子為何不討新婦。不是小子不想討,而是不能討。這件事情你也可以偷偷告訴你家縣主。小子相信,她不會將這種事情泄露給其他人,而是希望她慎重。”

“公子放心,婢子一定會將此事告訴給縣主。”

“人活在世上有著諸多的不得已。劉禪說,此間樂,不思蜀。誰曉得劉禪是真傻還是裝傻?小子總感覺劉禪的話裏麵藏著一種無奈。孫臏不裝瘋賣傻,龐涓不會放過他。劉禪裝癡呆,正好給了司馬昭一個寬厚仁慈的好名聲。說實話,能有選擇,小子決不會來金陵賣什麼棺材。別看小子整天笑嘻嘻,心裏卻藏著諸多的無奈。”

“婢子終於有所明白。”

“無奈歸無奈,活還得活。活二十歲是一生,活一百歲也是一生。小子一家崇道,過好每一天最重要。不能因為明天會死,就不過今天。小子不會因無奈就消沉。小子就像一顆樹種,無論掉在什麼地方,隻要可以長,隻管長,長大長不大,隨便。喝茶!”

石斛和於苓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婢子先回去了。”

“那我們下次再聊。”

“婢子就盼有這種機會。”

“機會有的是,隻要用心找。和你喝喝茶,聊聊天,小子也很願意。南華真人說,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過日子不能沒有銅錢,可銅錢畢竟是銅錢,而不是日子。有其他可能,小子根本就不願意去鑽銅錢眼。小子要的是優雅自在的生活。”

“婢子相信,公子想要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來。”

兩人出了幽蘭室,石斛付了茶錢,離開了天香茶館。

於苓坐上馬車,一路想啊想,想到了朱雀門。

回到雲思苑,徐榛剛剛睡醒。待徐榛梳洗完畢,於苓就將石斛的話傳給了徐榛。

“公子其他什麼都好,可如今得罪了那些個刺殺都督的殺手,麻煩就大了。那些殺手,我們在紫金山就已經見識過,實在太可怕了。麵對麵,公子自然不怕。可人家在暗,公子在明。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縣主那該怎麼辦啊?”

“哪能有什麼萬一?”徐榛瞪了於苓一眼。“你這死婢子,比烏鴉嘴還臭。你沒聽法雲寺掌門色空和尚說過,本縣主將來定會稱心如意。”

於苓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

“婢子真是烏鴉嘴,臭死,臭死。佛祖一定會保佑公子平安無事。”

話雖如此,徐榛還是為此事詢問父親。

“有沒有控鶴軍都危險。眼睛背後墨黑。人不能將未來的事情都算清楚。呂太公將女兒許給劉邦,人家都說呂太公有眼光,可就是因為呂後導致呂家被族滅。事後再去看,有人會說呂太公毫無眼光。可呂太公怎麼能算得到呂家會被族滅?將來的事情誰也算不到。

你叔父不會有控鶴軍就不做都督,銷聲匿跡。做上都督的一路來,有多少人想要殺你叔父?茅聞韶深得你叔父信任,竟然也會跟朱溫合謀!楊渥想你叔父死,張顥想你叔父死。隻有爸才懂你叔父猜疑心為何那麼重。不小心,根本就不曉得哪一刻會死。爸當年提著人頭跟著楊行湣,誰曉得哪一刻會突然間掉了人頭。爸當初怕這怕那,有沒有如今的朱雀門?爸還不是照樣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爸當時就掉了人頭,哪會有榛兒你!

做事情,小心謹慎需要,但不能老是前怕虎,後怕狼。不能因為有了控鶴軍我們就不吃飯。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如今的年月,能不能躲過災禍,一看人,二看運氣。榛兒福氣好,無論和誰在一起,一定都會平安無事。認識榛兒,說明石斛這小子運氣好。

控鶴軍隻是一時的陰影,不用多久就會過去。”

徐淵一番勸慰,徐榛也就將忐忑的心安了下來,打定了主意。穩妥起見,徐榛還特意去了一趟法雲寺,跪在佛像麵前,替石斛的平安向佛祖禱告。

剛出大雄寶殿,徐榛碰到住持慧心和尚。

慧心和尚雙手合十說:“縣主心地慈善,佛祖定會保佑縣主心想事成。”慧心和尚的這句話像撥開雲霧的佛手,徐榛頭上的天空頓時晴空萬裏。“真的嗎?”徐榛笑了起來。“老衲感覺,縣主是菩薩轉世,一身吉祥。縣主的心願,佛祖定會幫縣主達成。”

徐榛高高興興地離開法雲寺,回到雲思苑,繼續過起了無憂無慮的日子。

石斛的屁股剛坐下,就見朱同澤拱著手走進壽木店。“我的都指揮使大哥!”石斛連忙起身,拱手上前迎接。“今天怎麼想到,來敝店瞧一瞧?”“一直想來,可就是沒時間。”石斛提來一條凳子,放在過道邊,請朱同澤坐。

“不坐了。”

“這麼急?”

“臨走之前,總得跟賢弟道個別。”

“臨走?到哪去?”

“徐大人調愚兄到常州任防禦使。”

“喜事!”石斛向朱同澤手一拱。

“小弟先得恭喜大哥升官!走之前,小弟給大哥餞行!”

“不用啦。愚兄明天一早就得動身前往常州。今天晚上,愚兄在子仁齋定下宴席,請賢弟聚一聚。你我二人,再加上舍妹,就三人。舍妹很想見一見賢弟。愚兄曉得,賢弟是一個大孝子,都是在家陪令尊和令堂吃飯。今晚就破個例,如何?”

“大哥高升,送個行,慶賀以下也是應該。小弟定去跟大哥好好喝上兩杯。”

“那愚兄就先告辭了。”

石斛起身,送朱同澤離開壽木店,直至長壽巷口,才分手。

石斛來金陵需要別人庇護,想不到竟然有人來壽木店向石斛尋求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