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搭船(1 / 3)

鶉鷃群遊,終日不休;亂舉聚跱,不離蒿茆。——《潛夫論》

石斛紫金山救了徐知誥,直接或間接給壽木店帶來了不少生意。這讓石斛明白了一個道理,在神州就是做死人生意也必須得跟衙門搞好關係。得知石斛要送貨去廣陵,徐榛以看外祖母為由,準備搭船一同前往。尹如雪開始意識到,不出意外,徐榛將是自己的兒媳。

徐榛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去廣陵看外祖母了。這主要還不是廣陵距離金陵較遠,而是這一路強盜劫匪橫行。淮北人原本謀生就已經非常困難,背井離鄉逃到淮南,人生地不熟,想活下來更是難上加難。活不下去的情況下做強盜也是很無奈的選擇。說起來,做強盜也算是神州的一個優良傳統。依照神州人的行事原則,這叫權。如今稱王、稱帝的人哪一個不是強盜出身?誰能料定他們中就不會再出一個王,一個帝?做了強盜,嚐到甜頭,自然就有人喜歡上這種無本買賣。有多少人通過做強盜而成為富豪?數肯定是數不清。反正,神州人不關心財富的來源,也不關心你獲得財富的手段,關心你有沒有財富,有多少財富。南華真人曾說過,諸侯之門,仁義存焉。依照神州人掛在嘴邊的說法,那就是勝者王侯敗者寇。

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曾經做過強盜,而在乎你做成功。做成功了,自然就會有人讚頌,崇拜。誰敢去細細調查你過去幹過什麼?就算真的有人吃了豹子膽敢去調查底細,那又能怎麼樣?那些個殺人放火、綁架勒索還不是某王、某帝打江山時的豐功偉績?

徐溫紫金山遇刺脫險,徐淵意識到朱雀門的安全問題。徐淵不僅要求全子尚安排人手增加巡邏的班次,還將跟了徐淵多年的琅琊崔徹、崔達兄弟和清涼居士從外地調回金陵,加強防衛。徐溫也指令升州副使和金陵守軍都指揮使加強對朱雀門的戒備,以防不測。

徐淵確實請江湖豪俊教過徐榛武藝。徐榛沒學兩天,就不想學了。朱雀門大縣主學武藝有什麼屁用?準備跟別人打架,自會有人代勞,無須親自動手。旁人敢碰一碰,那隻能怨自己活得不耐煩。就算學了點三腳貓的武藝,又能怎麼樣?花拳繡腿,碰到真正的好手,跟沒學完全相同。不學就不學,用到它那還了得?還是學一學娘子應該學的女紅。

徐淵心裏明白,朱雀門的那些家丁也隻是擺設,應付、應付金陵城的花花公子而已。徐淵萬萬不會允許讓女兒帶著幾個破家丁前去廣陵冒險,無論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讓徐榛冒無謂的安全風險,千裏迢迢去一趟廣陵,就為了看一看年邁的外婆,徐淵想都沒想過。想不到,徐榛要搭石斛的貨船去廣陵看外婆,徐淵竟然會答應。

徐榛進來時,徐淵剛剛煮好茶。徐淵喜歡茶,不喜歡酒。茶使人清醒,酒使人糊塗。做海盜那回,徐淵也是能不喝酒不喝酒。發跡後,其他一切生活雜務都由仆役代勞,徐淵從不親自動手,隻有煮茶除外。徐淵總能從煮茶中找到自己的樂趣。徐榛提起炭爐上麵的紫砂茶壺,給擺放在徐淵前麵的茶盞斟了半盞茶。放回紫砂壺,徐榛坐在了徐淵的身旁。

“爸,聽東方大哥說,石斛明天要去廣陵送貨。”

“榛兒是不是想跟他一起去看外婆?”徐淵縱橫江湖數十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況且徐榛在自己的身邊長大,徐榛的心思徐淵懂。徐榛希望將來能嫁的郎君徐淵很滿意。徐溫紫金山遇刺脫險回都督府,徐淵大抵已經敲定了未來女婿的人選。徐淵理解石斛為何不敢靠近朱雀門,也曾想去見一見,消去石斛心中的疑慮,最後還是放棄。揣摩心思是神州人生存的最基本要求。石斛不是笨蛋,徐淵相信石斛會懂。萬事急不得。慢慢磨合比急匆匆定下這門親事更有利於女兒以後的日子。徐淵端起茶盞,咪了一口,直接挑明了徐榛的意圖。

“已經好久沒去看外婆了。”

“那可是一條送棺材的貨船哦。你一個大縣主不怕髒啊?”

“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再說可以將船艙弄幹淨些就是。”

“要不爸給你派條船?”

“搭貨船,誰曉得女兒是朱雀門縣主?專門派一條船,反而不安全。爸覺得呢?”

“還是榛兒考慮周全。”徐淵會心笑了起來。徐榛低頭不語。“向福!”徐淵忽然高高叫一聲。如薺齋外就進來一名小廝,俯身站在徐淵麵前,聽候差遣。“你馬上去告訴東方明一聲,讓他去一趟雞鳴巷石公子家,告知石公子,請他明天去廣陵時務必能帶上縣主。”

“是,大家。”向福轉身退出了如薺齋,消失在夜幕中。

第一抹晨曦剛剛光顧石斛家的庭院,在東方明的陪伴下,徐榛和於苓就來到雞鳴巷,出現在石斛家的門頭前。見院門緊閉,東方明前去叫門。陸榮封前來開門,見來者是縣主徐榛和侍兒於苓,也有些吃驚。這小娘子,想郎君都快想癲了!陸榮封心裏嘀咕。

“石頭,看起來,徐淵的女兒真的迷上了我們家斛兒啦。”

昨晚睡覺時,尹如雪對石岩說。尹如雪曉得,撇開其他,自己的兒子一表人才,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在雞鳴巷住下不久,就有人想跟尹如雪結親。賣棺材名聲雖不那麼好聽,可一看就曉得,石岩家家境殷實。尹如雪王顧左右而言他,予以回避。沒想到,徐淵的女兒會迷上自己的兒子。尹如雪告訴自己,要做好接受這個兒媳的準備。

“隻要不是斛兒主動去接近徐淵的女兒就行。新婦次要,活命重要。斛兒喜歡,娶土匪的女兒為妻也不是不可以。”

“你可是逃犯。我看,土匪的女兒和逃犯的兒子正般配。”

“也是。那天到玄武湖釣魚去了,否則正好可以看一看。算了,反正是斛兒討新婦,又不是我討新婦。斛兒自己喜歡就是。既然不能打光棍,那就娶吧。”

“那好。我過些時候找一合適的媒人到朱雀門去向徐溫提親。”

看來,土匪和逃犯結親已經為時不遠。

陸榮封說了一聲“早”,就延請徐榛和於苓進院子。“請縣主稍等片刻,仆去告訴公子一聲。”陸榮封旋即轉身,快步進屋,前去告訴石斛。石斛剛剛梳洗完畢,一聽陸榮封說朱雀門縣主已帶侍兒來到,連忙前來迎接。

“這麼早啊!”石斛快步踏下了台階,向徐榛和於苓走了過去。於苓笑著說:“雞還隻叫第一遍,縣主就醒啦,看天還黑才再睡了一會。”“隻管安安心心睡,慢慢來就是。”石斛拱手跟東方明行了禮。“先到堂內坐一會。”徐榛和於苓起步,向中堂走去。

“我怕睡過了頭,讓你等。”徐榛兩手微提羅裙,登上台階,踏上步簷。

“到廣陵是歇息,在金陵也是歇息,都一樣。遲一兩個時辰,根本無所謂。”

“怕我是累贅,就說等不及了,怎麼辦?”

“有大錢賺不去賺,腦袋肯定有問題。一天三百緡哦!”

徐榛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原來不是官迷而是錢迷。”石斛含笑說:“不貪汙受賄,薪資不夠開銷;貪汙受賄,被抓死定。還不如做生意舒坦。”石斛走在徐榛和於苓身後,登上台階,踏進了堂內。陸榮封已經搬來了凳子。“你倆稍坐片刻,小子先去吞它幾口,以免路上餓肚皮。”石斛微微一笑,手一拱,轉身就離開了堂內。

就一會,石斛從堂後走了出來。徐榛和於苓站了起來。

“走吧。”

“有沒有吃哦?”

“小子喉嚨直,倒下去就是。”

坐上在雞鳴巷口等候的馬車,來到了碼頭。石斛跳下了馬車,轉身去攙扶徐榛。徐榛笑了起來,把著石斛的手,踏到了地上。東方明抱拳道別。於苓攙扶著徐榛,和石斛並行下石級。貨船昨天日落之前就已經裝好了棺材,因石斛的家在雞鳴巷,早上從西門碼頭出發,在北門碼頭臨時停靠,等候石斛。船主周勝殷已經站在跳板旁迎接。

見和石斛一起來的一名娘子竟然就是上次在法雲寺坦言過喜歡石斛的於苓,周勝殷感到很意外。周勝殷正要開口,於苓已經使來了一個眼神。周勝殷心領神會,假裝他們是初次見麵。“徐縣主和梅香於苓。”石斛向周勝殷介紹。徐榛和於苓拱手。“打擾周大哥了。”周勝殷拱手說:“哪裏,哪裏!快請上船。”徐榛、於苓上了船,石斛和周勝殷也先後上船。船工收起了跳板,解開了纜索。貨船緩緩離開碼頭,船工升起了船帆。

“石斛”,見滿滿一船棺材,徐榛好奇地問,“那麼多棺材,誰買的?”

“廣陵刺史府訂購。”

“刺史府為何買那麼多棺材?給砍頭的犯人用?”

“小子生意人,隻曉得賣掉棺材賺銅錢,不去問買主有什麼用。就算有人買過去劈成木柴燒,小子也願意。我們還是到船艙去坐,那地方寬一些。”

石斛引徐榛、於苓去船艙。船艙和棺材之間隻留下舷梯的空隙。“小子先下去。”石斛側著身子下了舷梯。石斛站在下麵,高舉著兩手以防萬一。舷梯很陡,徐榛有些膽怯。石斛給徐榛鼓勵,“放心好了,你就是跳下來,小子也捧得住。”徐榛鼓起勇氣,一手提著羅裙,一手扶著艙板,下舷梯。“縣主小心!”於苓的話剛出口,徐榛就已經撲向了石斛。石斛趕緊一把將徐榛抱住,含笑說:“你還真是相信小子,抱不住怎辦?”“那你就去舔口水。”徐榛摟著石斛的脖子笑了起來。“免得舔口水,下次小子說話小心些。這裏太擠,先進去。”石斛放下徐榛,側身推開了艙門,徐榛鑽進了船艙。石斛舉著雙手,仰著頭說:“於苓,反正小子已經說了,你也跳下來吧。”於苓擺了擺手說:“婢子不敢跳,還是走下來感到安全。”

於苓一步一步下到了艙底。石斛和於苓進入船艙。三人先後在草席上坐下。“真是有福不要享,沒福撞屏牆。這哪是你坐的船?”徐榛幾乎是高昂著頭說:“我願意,我高興。”娘子的想法是神想法,根本沒道理可講。石斛就是跟徐榛理論,也理論不清。龔宰常年出沒萬花閣、逸仙居,女人的經驗最豐富。閑暇時,龔宰又跟石斛聊起了女人的事情。

“女人都是別人的母親。與其說女人準備找一個郎君,不如說女人準備替孩子找一個父親。哪一個女人不想挑選像少東主這樣的後生作孩子的父親?兵熊一個,將熊一窩。父親優秀,孩子優秀,種很重要。這跟田農選種完全相同。隻有這樣,才能在弱肉強食的世道裏麵有競爭力,能夠在嚴酷的生存競爭中延續下去。”

“老哥別忘了,坐在廟堂裏的都是土匪。”

“是啊!七十八老了,還弄些十七八歲的娘子做侍妾。”

“女人以女人的眼睛看世界,而世界卻不是女人所看到的世界。”

“這倒是。女人往往隻看到表麵,而看不到本質。造物主要女人選擇少東主作孩子的父親,而結果女人卻選了徐大當家。女人不懂,徐大當家能夠成為徐大當家,跟神州這個地方特殊性分不開。本想給孩子選個好父親,結果選了行將就木的老頭。”

順著揚子江,申時初刻左右,貨船在廣陵城南門碼頭靠岸。派來接貨的揚州刺史府胥徒已經在碼頭等候多時。石斛請了好些在碼頭上找事做的腳力,將棺材裝上了騾車。在胥徒的帶領下,棺材隊浩浩蕩蕩地朝廣陵城進發。行駛了大約兩刻鍾,棺材隊到達了一座牙城。

接待他們的是揚州錄事趙是仁。棺材交接完畢,餘款付清,石斛拱手跟趙是仁告辭。趙是仁連忙挽留。“請石公子和徐縣主稍緩一緩。今晚,刺史大人在明月樓設席,親自給石公子和徐縣主接風洗塵。待用過餐,再去徐縣主外婆家也不遲。”

石斛開始時認為是趙是仁曉得徐榛的身份後臨時起意。地方官吏碰到那麼好的機會,正好可以拍一拍,徐榛畢竟是都督的侄女,都軍使的堂妹。石斛轉而就意識到今晚請客的人可能是徐知誥。石斛是江湖上混的混混,曉得神州的官吏都有兩副麵孔。外人眼裏,徐知誥生活簡儉,公開設宴,形象不好。如今我來廣陵,請我吃頓飯都不請,麵子上過不去,況且還稱兄道弟。“都快過酉時。”趙是仁說:“到徐縣主外婆家,還得重新安排,麻煩。明月樓這邊都已經定好了。就一頓便飯,徐縣主和石公子就不用推了。”石斛也就不再堅拒,同意隨趙是仁去明月樓。石斛同意去,徐榛心裏不願意,也隻好隨行。

外婆雖家居廣陵,但徐榛對廣陵城並不熟悉,石斛就更不用說了。坐在小肩輿裏麵,任由腳夫擺布,抬到哪裏算哪裏。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間,小肩輿停在了明月樓前。揚州刺史李鎮昌早已站在明月樓前等候。寒暄禮畢,李鎮昌就請石斛和徐榛主仆進明月樓。明月樓的東主都鴻通親自引路,前往擺宴席的地方,江天一色。“前麵就是。”東主都鴻通告訴石斛和徐榛。不一會,看到了江天一色。幾個帶刀侍從站在廂房的門外。看來,已經有大人物在廂房內等。“四哥!”果然,徐榛的堂兄,吳內外馬步都軍使徐知誥已經坐在廂房內等。

一起吃飯的人,隻有五位。作為徐榛的侍兒,於苓也上席陪坐。徐榛的外婆得知外孫女在明月樓吃飯,早就已經派人在明月樓前等候。見徐榛的外婆已經派人在等,晚宴才得以提前結束。三人也就跟徐知誥、李鎮昌告辭。腳夫抬著肩輿,飛快地前往徐榛的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