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惠仲哭起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忽必烈的使者一去不回,郝經又是他的得力助手……你說,他能不氣得要命嗎?一定很快就要,打來了……現在,他是皇帝,大權在握……劉整又幫他出主意,撇開四川,直指臨安……大宋危矣!”
說到這裏,惠仲的酒全醒了,知道自己處境不妙,爬起來就要跑。安節一把扯住他,他大叫起來:“救命啊!”
那聲音像是孤狼的嚎叫,在荒涼的湖水上飄蕩著。
“你還叫救命?差一點把我丈夫害死了,你就是個害人命的家夥。”青苗火冒三丈,衝著惠仲一頓拳打腳踢,直到將他打入水中。那臃腫的身材,在水中掙紮了一會兒,漸漸地隻剩下一些漣漪。
西湖恢複了平靜,她這才解恨地拍拍手道:“安節,我可為你報仇了……怎麼了?你犯傻啦?難道你還心疼這個家夥?”
王安節呆呆地注視著水麵,被妻子拍了一巴掌,才醒悟過來:“我是在想,我還是回去送信吧。”
“你還能回去?剛才周三追過來,說不定後麵還有個李四等著魚兒上鉤……”
“可是,賈似道扣留了郝經,宋元即將會有一場惡戰,這麼大的事,我們不能聽之任之啊。釣魚城已經解圍了,危險的卻是長江中遊。他們很可能要改變方針,繞過四川,直接進軍臨安……所以我必須要到常州上任,現在吃飽了穿暖了,就此別過。”
說著,安節就要走。青苗依依不舍,拉著他不放手。安節說:“要不,我陪你到山洞住一晚上吧。”
青苗鬆手了,搖搖頭:“不妥,你穿的是別人的衣褲,招風惹雨的,我們恩愛是小,你的性命為大。他們連死了兩個人,豈能罷休?你趕緊上路吧。”
好一個通情達理的妻子。安節抱著她,溫存了一陣,放手走了。
看他遠遠離去,青苗心中不安,見安節去的方向不對,她連忙追過去問:“你昏了頭吧,怎麼把路都走錯了?”
安節說:“實在還有放心不下的事,賈似道扣留了郝經,這麼一樁大事,一定要告訴父親,讓他轉告朝廷才是。”
青苗大怒:“豈有此理,你不是說父親要換防了?一走了之便是,管他們那麼多事幹嘛。忽必烈真要是再次打來了,讓他回釣魚城去,那裏固若金湯,依然可以全家團聚,過上安穩日子……”
“唇亡齒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國和家都是相通的呀。如果大宋滅亡,釣魚城一座孤島,還能安穩幾日?”安節勸告妻子。
青苗打斷他的話:“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走吧,我去。”
“你大門都進不去,怎麼送信?”
青苗靈機一動,撿起地上的一個東西,說:“你看,這是惠仲的帽子,外麵青色,裏麵白色,白綢上寫幾個字,裹塊石頭,輕輕敲開窗戶扔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父親一看就明白了,這事我保證能辦到……”
“我的心肝啊,你怎麼這麼聰明呢!”安節抱住青苗就啃,臉頰是冰冷的,但嘴唇是火熱的,像燒紅的炭一樣,引得青苗欲火上身:“你別惹我了,要不你別走,這一別山高水遠的,我們一個在長江頭,一個在長江尾,隔得遠呢。還不知什麼時候再見麵,不親熱一下就分手了嗎?”
月光下,安節剛毅的麵孔泛紅了,那是硬憋的,粗糙的大巴掌上下其手,一邊又心疼她,說這個地方像是西湖畔的棲霞嶺下,這裏有個嶽王廟。
“嶽王?就是那個抗金名將嶽飛嗎?”青苗來了興致,“既然是千古英雄,我要去拜謁一下。”
夫妻兩個收拾好東西,安節憑著白日的記憶,帶她繞著湖邊尋找,一邊講述嶽飛之事。
“啊,到了,你看,鬆柏林中,那個有燈火的地方就是嶽王廟,旁邊就是嶽墳。”
果然在一處叢林中有一座小廟,廟門居然敞開著,沒有人影,廟祝該睡覺了吧。是否因為嶽飛忠勇,誰也不敢深夜來驚擾他,所以門開著,隻有上方掛著一盞孤燈伴著英靈。
青苗要進門,安節卻說應該先去拜謁他的英魂。夫妻雙雙跪下,青苗磕了幾個頭說:“大人,您知道嗎?民女叫馬青苗,到臨安來是為了找丈夫的。丈夫找到了,他竟然還活著,一定是您老人家保佑的,謝謝您呢。就因為奸臣當道,陷害忠良,比起您那時的奸臣弄權,賣國求榮,有過之而無不及。請您看在我們保家衛國的份上,保佑我父親那樣的清官,保佑我夫妻這樣的勇士,保佑我們全家……”
安節也喃喃禱告:“還有一件大事要告訴您,賈似道賣國求榮,一邊卻又背信棄義,這樁大事我一定要告訴父親……”
鬆濤陣陣,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青苗說:“嶽王答應了,我們趕緊去,到廟裏麵去找一找,看有沒有能寫字的地方。”
兩人走到廟裏,照著嶽飛牌位的孤燈下,供桌上居然還有筆墨,硯台裏還有磨好的墨汁,卻沒紙,像是知道他們要在帽子裏寫字一樣。
安節提起筆來,要在上麵寫字,可是筆卻落不下去。“寫什麼呢?”他問妻子。
“寫詩吧,言簡意賅。王立那小子就寫了幾句破詩,把蒙哥大汗都氣死了,結果功勞都成他的了,步步高升……”
安節不會寫詩,青苗就說:“寫詩有什麼難的?不就是押韻的句子麼?”跟著順口就溜出兩句,“丞相求和許金帛,鄂州江麵起風波。蒙古派人來索賄,奸臣賣國惹大禍。”
安節好歹讀過幾天書,就說第二句好像不太合適,與後文連不上。青苗馬上翻臉:“什麼話?我說得不好,你寫!他們把你丟到江裏,長江一定波浪衝天,那不是風波嗎?”
“好好好,夫人一言九鼎。”安節連連點頭,提筆時又扭頭問,“丞相的丞字怎麼寫?”
“你這個笨蛋,提筆忘字,書讀到牛肚子裏去了?”青苗說罷,搶了他手中的筆,刷刷刷地幾筆,既流暢字又漂亮。
“我的夫人,我多才多藝、能文能武的小美人啊。”安節佩服得五體投地,見她一放筆就抱起她。
終於有個避風的地方,兩人欲火難耐,相擁在一起到了屋角,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一陣陰風刮來,長明燈“呼啦”一聲滅了。
安節放下妻子,衝過去一把抓起剛寫好字的頭巾,拉著青苗出了門。
兩個廟祝從後麵走來,詫異廟門是怎麼打開的,掛了燈籠,把前後門關上,又到後院睡覺去了。
夫妻蟄伏在門外,聽到裏麵沒動靜了,等那兩個廟祝走後,青苗才說:“真是蹊蹺得很,嶽飛真顯靈了嗎?有人來就把燈滅了……”
安節直起腰也鬆了一口氣:“幸虧沒被發現,別耽誤了,我去父親那裏吧。”
青苗跟在他身後道:“幹脆我們倆一起去吧。”
就在此時,兩人身側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們都不用去了,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