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三節 大義滅親(2 / 3)

張玨大吃一驚,問道:“你為什麼要殺死他?”

“其罪當誅,大義滅親!”回答他的又是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

啞巴肚子裏藏著多少秘密?張玨恨不得伸手將它們掏出來,可是又氣她擅自亂行。當初她檢舉了馬家父子,那可真是大義滅親,可這死者並非與她沾親啊。於是反問:“你又是怎樣中毒的?”

她抓起筆寫道:“隻求同死,陰間結親。”

她寫得慢,字也不規則,每個字有酒盅大,看見的人念出來,滿堂大嘩。她寫完卻將筆一丟,走到林鬆的屍體旁邊躺下來,與他並排睡下,還掏出一方紅絲巾,蓋到兩人的臉上。

這一驚俗駭世之舉讓張玨既慚愧又難堪,他大喝一聲“成何體統”之後,讓人將鳳兒關入牢房,等待處理,又宣布林容無罪釋放,下令掩埋林鬆,這才宣布退堂。

連日遊覽,飲食過量,王老夫人體力不支,再加上秋夜偶感風寒,染上了虛病,咳嗽不止,茶飯無味,延請了方圓州縣的名醫看病,吃藥無數,也不見好轉。隨著天氣的寒冷,咳嗽反而加劇。

王玉衣不解帶地服侍她,晚上就睡在王老夫人床邊的踏板上,真像個孝順女兒。王立難得有暇,這天搞到兩支高麗參,給母親看了,裝著不經意的樣子說:“妹妹呢?讓她將人參煎水給母親喝。”

“她在廚房給我煎藥哩。”

王立不悅:“既然是母親義女,當然也是千金之軀,母親是吃齋念佛之人,自然寬容些。”

“養兒不在膝前盡孝,一天到晚在外麵窮忙,撿來的丫頭也不讓我使喚,是想讓我病死?你的花花腸子當我看不出來?想學外麵的風流浪子,三妻四妾的收在房中供自己玩樂是也不是?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國破家亡,大兵壓境,除我釣魚城幾無完土,山上的男兒妻離子散的多了,你有了一個還不夠使?”

一番訓斥後,就是一陣劇咳,王立又是捶背又是抹胸地寬慰:“母親息怒,孩兒終日操勞國事,哪有閑心玩樂?就是有點想法,也是為子嗣作想。翠翠命中想來是無子的,原來生了一個女兒過花死了,這次又生的是一個女兒,還長得豆芽似的病病懨懨,母親難道就不想個孫子嗎?”

王老夫人這才長歎一聲:“唉,不是不想,總也沒個安穩的日子。過去王堅在山上時,妻子死了也沒再續;張玨在山上時,兒子死了也沒再娶妻生子,你尚年輕,又比他們位子低多了,還能超越他們?”

見兒子不高興,她又說:“如今,他們死的死了,升的升了,你就是這裏的太上皇,誰敢說你的不是。戰事近來也不很緊張,納妾之事倒也是可以考慮了。”

王立大喜過望,就說要娶王玉。王母馬上搖頭:“其一,娶同宗共姓之人,後世不昌;其二,若要生子,必得強健的女人,不能再找個美人燈似的;其三,我既已經收她為義女,你二人就是兄妹,豈能讓外人說道我們的義舉不良;其四,這個女子早被異族人玷汙,是個不祥之物;其五,她與林大夫勾勾搭搭,林鬆之罪可能與她有關。”

一席話,說得王立啞口無言,半晌回不過氣來,屋裏沉寂如墳。

王玉在門外從頭到尾聽了個一清二楚。王母的話針針見血,都刺在她的要害處,一顆七竅玲瓏心,淋淋地滴血。她暗想: 你們不仁,莫怪我不義,放走畢再興隻是為了利己,損人原本不是我的目的,那麼以後我就要以損人為目的了。一個個罪惡的念頭湧上心來,揮之不去。

她開始對王立的女兒下毒手,說是帶孩子出去玩,其實就是站在風口裏吹,孩子感冒發燒了,她也是親自煎藥,把夾竹桃的枝葉揉碎了放在藥中。半個多月後,孩子死了,翠翠也被王立休回了家。合丹領著東川行樞密使來攻打釣魚城時,正是大年初一。

青苗睡不著,兒子七月昨日行了人生大禮,鬧洞房的歡樂沒有衝淡她對丈夫的思念,一夜無眠,天蒙蒙亮就起來了。她不能到父親墳上燒紙,隻有到釣魚台上,遙對馬家寨的方向磕頭,告訴父親兒子結婚這一大喜事。再遙對東南方向祝告丈夫,望他保重身子,能活著見到孫子。

回到家門口,遇到一個傳令兵,說元帥要傳七月立即上城。

青苗攔在門口沒好氣地說:“兔崽子!今天為什麼不能讓他歇一天?”

小校不敢惹這魚城的“女皇”,哭喪著臉說:“元軍已過渠江雞爪灘,直奔新東門而來,元帥速傳炮長嚴陣以待,貽誤戰機,可是要殺頭的呀!”

兒子的門房緊閉,她又不忍心喊,心想: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去就是了。

王立站在城樓上,看見來的隻是馬青苗,臉拉得有一尺長:“馬將軍,傳炮長不至,你怎麼來了?”

“結婚隻有一回。”

王立剛想要指責她一番,隻見眼前像有妖怪施了“撒豆成兵”的魔法,一眨眼就見滿山遍野的人馬鋪天蓋地而來,皮帽裘衣黃馬,把已經透出綠意的山野染成灰蒙蒙的了。

戰鼓擂起來了,號角吹起來了,喊殺聲也由遠而近,“哇——哇——”的聲浪如驚濤駭浪席卷而來,撲向城門。這回,近前的是步兵,一架架雲梯都是用木板遮護著,箭射不到,石頭也不易砸爛,靠到城牆上,就有士卒有恃無恐地蜂擁而上。

城上先是用棒橇,可是每架雲梯簡直就是一個又高又長的木箱,底下人死死護住,根本撬不動。宋軍又用竹杆往下搗,元兵的皮帽子下麵還有鐵盔,也不見效果。

王立親自敲響了銅鑼,與此同時,火把點著了,往木筒裏塞;火箭發出了,往雲梯上射。木板著火了,雲梯變成了煙囪,有的裏外全冒煙,燒斷的木梯又在城牆下燃起火堆,濃煙焦臭,讓人不能近前。

合丹急得嗷嗷亂叫,又下令衝車隊上前。衝車都是生鐵鑄就,十輛一字沿牆排開,對著城牆猛烈衝撞,一般城牆經受不了。可是釣魚城的牆基都是山石,除了撞些石粉之外別無收獲。王立命令將士把滾木擂石拋下去,砸爛了不少衝車。

合丹命令完好的衝車都集中到城門處,一車壞了兩車上,兩車壞了四車上,想以車海戰術攻打最薄弱的地方。

王立急在心頭,下令火速調運巨石上城。“我們來了。”就聽見青苗一聲巨吼,幾個女兵推著一個木架從跑馬道而來。木架的後麵是八個女兵抬的石頭,四角鑿有洞眼,又用鐵鏈穿著,青苗指揮她的部下將石方吊在木架上,安上滑輪,伸出城牆外,又喊了一聲:“韃子們,看好了!”

就聽見城下“哇呀呀——”慘叫不絕,王立俯身一看,巨石又懸空而起,對著再至的衝車複又落下。起身回望,原來青苗和她的女將操縱著木架機關,大石頭上下起落,如同打夯一樣,直至底下的衝車被砸成碎片,沒有衝車再敢上前。

合丹無奈,隻得令火炮、弓箭亂放一氣。倒是城上的飛矢如雨而下,逼得他們隻有後退到射程之外。

雙方停火了,城下一個元將單獨出來,“哇啦哇啦”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王立下令:“快將我妹妹請來,她是聽得懂蒙語的。”

城下元將喋喋不休地說了好一陣,王玉說道:“他說,大宋王朝已經滅亡了。”

“胡說八道!”王立怒起,順手就給了她一記耳光。

青苗立即拔劍逼向她的喉嚨:“賤人!竟敢在此造謠惑眾,今天終於暴露了你的醜惡麵目!老實招來,誰派你來的?”

“民女冤枉啊,”王玉哭坐到地上呼天喊地,“底下的蒙古人是這樣說的,我如實告訴你們,這天大的事情誰敢說謊?”

王玉原以為宋營中的元帥是憐香惜玉的君子,誰知危急關頭也是翻臉不認人的。人性無常,江山豈能永固?

其實,王玉娘家早是蒙古臣民,自己也是蒙古將領的未亡人,大宋亡不亡,與她何幹?真要是忽必烈一統天下,也可以止幹戈,息戰亂,安居樂業,齊享天倫之樂,她還能過幾天好日子哩。想到此,她強硬起來:“讓我說完!如果我說的與他們說的不一樣,你們盡管處置我!”於是,她繼續翻譯,“賈似道獨攬朝政,不戰而降,幾回私下求和,從蕪湖敗逃之後,至使南宋水軍步軍主力全部瓦解,反而上書太皇太後遷都逃跑。謝太後不準,罷了他的官,貶循州路上,被押解人員殺死……”

王立不得不信,這些話是誰也編不出來的,看來王玉沒有說錯,於是伸手扶起她:“賢妹請起,委屈你了。”

元將說:“我軍乘勝追擊,建康、鎮江、寧國等守將俱棄城而逃,太平、無為、和州等守臣相繼投降,隻有任贛州知州的文天祥自不量力,從當地招募兵士五萬人,要入衛臨安勤王,你朝官員又阻止他進入臨安……”

王立仰天長歎:“天啊,元軍主力直指臨安,改由漢水渡江南下,對四川的壓力減輕,全國形勢隻能由敵方告之。朝中有那麼些無骨沒血的奸佞,江山怎能不敗!朝廷到底怎樣了?”

合丹答道:“你們朝廷早就完蛋了。去年正月十八日,剛過你們的元宵節不久,宋帝趙和謝太後派了臨安府的賈慶餘等人,奉獻了傳國玉璽及降表,南宋小朝廷不就至此完了嗎?”

王玉譯完,城上一片死寂。

“不,不可能!”王立伸出雙臂,張開兩手,仰天長嘯,“趙家天下豈能無人?大宋江山怎能被滅!”

底下人朝上麵喊道:“愚忠的文天祥已被俘往大都,陸文夫等自不量力,護著趙家小王逃出臨安,擁立另一個小兒於福州正位,在我追擊之下,隻有流落廣東海上。九歲娃娃,樹得起大旗嗎?現有謝後手諭,令所有負隅頑抗的官兵速速投降大元,你敢抗旨不遵?快快開門接旨!”

城下人展開詔書,城上無人跪迎,王立冷冷一笑:“我等隻知道奉詔守城,從沒有聽說過有以詔諭降的!如果是真話,那麼當今皇上就正在海上堅持抗戰,未曾降元,為什麼要我們投降?如果是假話,那麼我大宋王室就未曾降元,你想用一紙假詔來誘城,不是一技笨招嗎?”

見下麵人不說話了,青苗對王玉說:“你問他,我們出川勤王的隊伍呢?”

元將哈哈一笑,繼續說:“剛過重慶,還在長江上,就在我們的鐵掌下全軍覆沒了。那王安節卻是了得,真正是節義之士呀!”

青苗迫不及待地說:“你快快問,他現在何處?”

王玉代問後,對方答道:“我帥愛他是個忠臣良將,將他解往大都,一再勸降,知他妻室兒女都在釣魚城上,我主慈悲,特意著人帶他來與家人見麵,你們快快讓他妻子兒子出來吧。”

王玉對著青苗不知該報喜還是報憂,心生一絲同情,低聲道:“王夫人,你們夫妻就要見麵了,快把兒子也叫來吧。”

這種見麵,生離死別,兒女情長,豈不動搖軍心?青苗想到此,對王玉一躬腰:“我不該以劍逼你,你代我轉告一聲,若能阻止他前來傷我眾人之心,姐姐這就謝你了。”

王玉受寵若驚,想不到這樣剛烈的女子情義雙全,好不感動,於是對城下道:“兩國相爭,兵刃相見,戰場上以人質要挾,豈不卑鄙?”

“王安節是你城名將,家眷也在你處,你城將士都是他舊日同僚,如果相見,不是有趣得很?”合丹大笑,跟著說,“王立,你兄弟到了!”

王立懷疑王玉譯錯,正要喝斥,忽然想到一筆難寫兩個王字,莫非安節真來了?應該讓他的家人見見才是。

“安節夫人早走了。”王玉告訴他,“她說她不想見安節將軍。”

一個漢將來到城下,仰首道:“王大元帥,久仰了!在下是襄漢大都督、昭勇大將軍、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呂文煥是也。我兄呂文德曾為四川製置副使。”

“嗬,你弟兄二人一為敗將,一為叛將,長得人模狗樣的,卻如此大不中用。”王立生氣地說。

呂文煥有禮有節地說:“王元帥,在下也曾是大宋的忠臣良將,一腔熱血,半世戎馬,保我大宋江山。在我襄城唇亡齒寒的情況下,叛將劉整親到城下勸降,我也像你一樣怒斥他是賣主求榮之犬,還射傷他的右臂,而今我到你的城下,要殺要剁也任憑你了。”

“我敬你曾經是條漢子,不放冷箭,隻是不願意聽你囉嗦。”

“燈不撥不亮,話不說不明,你知道嗎?我孤守襄城五年之久,屢屢遣使至宋廷告急,連我的親兄弟都不伸出援助之手,奸臣賈似道欺上瞞下,更不將真情上報,一個宮女告訴了聖上此事還被害死,以至於朝中上下再也無人說出實話了。”

如滾石碾過心頭,王立有透不過氣的感覺,但仍然反唇相譏:“你才守五年就守不住了?我們可是堅守三十多年了,朝廷也沒有派一兵一卒嘛。照你那麼說,難道賣國有理,投降有功不成?都是你們這些軟骨頭開門揖盜,害國誤民,爾等不過是一條掉進糞坑裏的蛆,那環境正好適合你就是了。”

一頓臭罵,呂文煥惱羞成怒了:“王立,天下是大宋的天下,趙家子孫願意割地稱侄子稱孫子了,你又算什麼?你為誰守土?為誰盡忠?負隅頑抗,飛鳥路絕,回頭是岸,高官厚祿,我與王安節,是兩個樣板,是兩條道路。”

“帶王安節。”一陣吆喝之後,呂文煥從不遠處的樹林裏牽出一個人來,那人破衣爛衫,披發跣足,雙手綁在後麵,幾無人形。

被扯去了口中塞的破布之後,那人用嘶啞的嗓子喊道:“王立老弟,想不到今生還能重返故地,張大人呢?”

“他已經率趙安等人赴重慶就任去了。”王立告訴他,“而今我是這裏的主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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