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佛邊上散亂著香燭,崖邊一塊大石頭掉下去了,是不是老夫人踩空了腳?”仆人隻想為自己開脫,“丫鬟說老太太要出去燒夜香,不讓人跟著,說有月亮,有人一同去許願就不靈了……”
鳳兒迎麵碰見了七月,就像見了親人一樣,熱淚長流,哇哇亂叫。
七月拉著她就跑進了皇宮。一個麵目浮腫、目光呆滯、披頭散發的女人迎麵走來,定定地瞪著她,忽然嘶啞的喉嚨發出了“鳳兒,鳳兒”的喃語。
母親糊塗起來連兒子也不認識,可是她一眼就認出來從小一起長大的仆人,七月高興得大叫:“母親,是鳳兒,我求元帥放她出來,她來陪你了。”
“哇——”鳳兒驚恐萬狀,撲過去抱著青苗亂嚷。看到主人衣冠不整的樣子,鳳兒心裏疑惑。七月知道她的心思,簡單地說了情況。她心如刀割,跪下來,把頭抵住青苗的膝蓋,無語淚流。
“走,鳳兒,我們看殺人去。殺晉國寶啊——”鳳兒不知喚醒了她何時的記憶,青苗拉起鳳兒就跑。鳳兒不再聽她的了,獄中無聊,她每天都撿起一條鐵鏈子舞動,練出了驚人的力氣。她攔腰抱起青苗,轉身就往外走。
七月想攔住她,被妻子巧眉拉住了:“她是不是帶母親到老地方去?”他想想也有道理,說住在這麼大的皇宮裏鬼氣森森的,還是搬回家吧。
鳳兒扛著主子進了大院才放下她來,青苗站著看看三個大門,她喊著“張夫人”,便準確無誤地往張府走去。
就在這時,大門外人聲嘈雜,圍繞著一副滑竿進來,上麵睡著一個直挺挺的老人,頭上的血汙已經變成了黑色,屍身早已冷硬了。王立跟在後麵痛不欲生。
“母親呀,您摔到哪裏了啊?”一聲淒厲的哭叫,伴著王玉急匆匆的腳步來到王立的身邊,“您燒香為什麼不要女兒陪你去呀?您怎麼就跌傷了呢?”
王立見她撲到擔架邊,便來拉她:“賢妹呀,母親……她……她已經走了啊。”
“啊——母親!您為什麼不讓女兒代替您死啊……”王玉喊著叫著,昏厥過去了。
喪事辦得轟轟烈烈,王立慶幸有個幹妹妹為他主內,為老太太辦了極其風光的葬禮。
四十張彩幡圍著一具楠木棺材,上麵蓋著大紅灑金花的絞粒菱緞,十六個大漢抬著它滿山轉,要沿王老夫人身前走過的路最後再走一遍,每個拐彎的地方都設下了路祭的酒宴,日上三竿了才到達老院子外的路口。
棺木剛剛停下,一個披麻戴孝的女人從人群中斜插過來,撲到棺材上號啕大哭:“我的母親呀,您怎麼就死了啊——”
女人一邊哀嚎著,一邊叨叨地訴說,一聲聲“母親”地叫著,比王玉還要悲傷。看那身架子,就知道是前妻,王立趕過來對著翠翠吼道:“你跑到這裏來哭啥?”
“嗚嗚嗚……我要吊喪,王家高門大院的,不讓我進去。”
王立知道那是王玉所為,卻討厭翠翠這個好哭的喪門星:“你去幹什麼?你早就不是王家的人了!”
翠翠善良,盡管老人待她不好,但也舍不下這份情誼,哭得茶飯不思,一連幾次去王家吊唁都被拒之門外。她哭得動情,一頭撞向棺材,頓時額頭破了,血流如注,棺罩也染上了血跡。
王立氣得厲聲罵道:“母親生前被你吵得不安,死後你還讓她不寧,真是喪門星。”說著一腳踢了過去。
那腳卻被人拉住了,一聲怒吼隨之而起:“王帥,你就這樣無情無義嗎?”
側身一看,原來是朱鐵匠,他不僅是山上的有功之臣,而且是王立用火器、放大炮的師傅。王立心頭不是滋味,半天才回過神來,喊道:“起靈——”
杠夫班頭一聲應答,沉重的棺木離地了,金叉銅缽響起來了,嗩呐哀樂奏起來了,引幡挽聯飄起來了,號聲動天,全山人又繼續送王老夫人上路。
母親過世,理應守孝三年,王立趁機報了丁憂,然而首先在張玨那裏就通不過。說起合州變故,釣魚城將士的父母都被楊大淵手下殺害,如果都去守喪,誰來抗擊敵人?
現在的情況比當年更嚴重幾分,王立更不能離任,還不能送母親回原籍,隻有埋葬在山上。持服他不夠格,也就沒必要遵守喪製,所以他有理由懈怠軍務,先在家中歇息幾天。
王立突然有了幾分輕鬆: 再也沒人來妨礙自己的婚姻大事了,但跟著又罵自己不孝。那日回山本來滿心歡喜,結果樂極生悲,與王玉琴瑟不調,當夜母親去世。做兒子的守孝三年,不能婚娶,這是否也是上天的懲罰?
想到這裏,他躺在靠椅上,不思茶飯,覺得絲絲寒意侵入骨隙中,就要上床。這時新丫鬟夏紅來了:“元帥,小姐請您到後院吃回杠飯。”
王立奇怪了,按老規矩,感謝執事的酒席是回杠飯。王玉是執事,在喪葬期間,披麻戴孝,焚香引幡,極盡孝女之事,釣魚城人都誇她比親生女兒還孝順,理應請她吃飯才是。想到此,王立立即到後院來了。
“經過了那樣的事,你還稱我為妹?”輕柔的話語從蚊帳裏傳出來,“既然已經安排了,何必再換地方?”
王立盡力克製自己,卻實在擋不住裏麵的誘惑,撩起帳子,還是出乎意料。床上玉體橫陳,在微弱的光線下更顯得如霧中之花。
霧中之花,最美的是那張美妙絕倫的麵孔,眉蹙春山、眼顰秋水、臉暈霞輝、唇綻朱櫻,襯托它們的是黑壓壓的如雲鬢發、白生生的梨花雪膚,融化了王立守孝的堅誌……兩具鮮活的身子融合成了一體,王立生平第一次嚐到男女相媾的極致。
銷魂醉魄的感覺讓王立欲死欲仙,他骨軟筋酥地貼著那豐軟甘美的胸上,覺得以前都白活了,傻笑道:“天下的女子竟然也這樣不同……”
王玉越發可人:“你拿翠翠和我比?”
王立說她也可憐,給她點銀子養老就是。
“她離老還遠著哩,讓她嫁人算了。”
“我的老婆豈能再嫁他人?”
“既然你有老婆,就把她接來放到你家裏來呀。”
王立急了,又扯她睡下:“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老婆——是我的夫人。隻是這大喪期間,我不能明媒正娶。翠翠算什麼?她不過是我穿破了丟棄的鞋子。”
王玉要斷絕山上人的口舌,不能給王立留點想頭,一步步逼他就範。她淚眼迷離地抽泣道:“奴本苦命之人,下午才允你求婚,晚上就發生了這樣大的不幸,讓我三年做不成新娘。做著這不明不白的夫妻,外麵還有一個等你救濟的老婆,她企盼著你有一天還能接她回來,這不是要咒我‘鳩占鵲巢’嗎?”
王立急忙表態:“我的可人!有了你,天下還有哪個女人能入眼?讓她改嫁就是了。”
“不,你把她送給朱鐵匠。當年他造炮有功,你重獎了他,又可安頓翠翠,何樂而不為?”
王玉軟硬兼施,他隻得答應了,但轉念一想,安頓眼前這個心愛的女人,最好的地方還是皇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