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答應著，見大門有女兵把守，趕緊翻牆出去給王立報信。
青苗邊走邊說：“不喝茶也不坐了。我把宮中的食物讓人搬出去賑災了，要給元帥秉報一下，還以為他在這裏哩。”
怪不得外麵叫喊著強盜來了，王玉壓抑著憤怒，聲音發抖了：“你，這，這不是要讓我們餓死嗎？”
青苗看著她豐腴的身子，白胖的臉頰，說：“你在這深宮後院養得越來越富態了，怎會餓死？就是一顆米也沒有了，這宮裏種的，水裏養的，樹上掛的，一年半載也餓不死你們的。”
“你怎麼能讓元帥沒有糧食吃？”
“王立何止是元帥！他還是合州縣令，百姓父母官，他為什麼不和我們同甘共苦？”
青苗想到家中奄奄一息的兒媳婦心如刀割，腿上無力，肚子又餓，就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鳳兒進來了，她在廚房找到兩塊鍋巴，進來遞了一塊給青苗，看到一貫風風火火的主子文文靜靜坐在椅子上，往日嫵媚動人的王玉小姐現在一手叉腰，一手朝青苗指著，活像一個茶壺，心裏好笑，“噗嗤”一下樂出了聲。
一個大模大樣坐她對麵，一個明目張膽地取笑她，王玉鼻孔冒煙，雙目噴火，隻能對著鳳兒指桑罵槐：“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到我這裏撒野？”
吃了鍋巴，青苗又有了活力，她跳起來給了她一個耳光：“我還問你是什麼東西哩，我早看你不是好東西！死皮賴臉地蹭上山來狐媚男人，養得像隻大白鵝，就會吃白飯，於山於城有什麼好處？”
一言擊中要害，王玉打落門牙往肚子裏吞，捂住臉再也不敢作聲，眼睜睜看著主仆兩人大搖大擺地出門去了，這才敢去查看後院。隻見糧倉空空，廚房空空，王一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青苗到忠義堂去看發糧食，卻見到處貼著告示，心想手下人辦事倒是快得很，隻是上麵怎麼還蓋有官印？正要細看，王立從裏麵出來了，她心頭一驚。
王立卻不動聲色地問：“安節夫人，你也來了？”
青苗也知犯的過失不小，可為全城百姓，她仰臉單腿跪下了：“元帥，馬青苗特來請罪！”
“安節夫人以帶病之驅為本官分憂，何罪之有？快快請起。”他竟然伸手來扶她。
“適才我帶女兵到皇宮開了糧倉……”
他不在意地一揮手：“本帥知道，不是已經張貼告示，通知各戶到忠義堂領糧食了嗎？”
自己進宮後就封鎖了大門，誰能出去給他送信？他如何這樣快就做了布置？難道他真的一點也不心疼？青苗站起來了：“元帥真的不怪罪我？我把糧食搬得顆粒不剩了。”
王立平靜的麵容上似乎還帶點愧色：“馬將軍，你做了件好事呀！都怪我近日身體不好，多日不問家事，不知家中囤積了這樣多的糧食，早就應該拿出來賑災了。裏麵的人又不打仗，吃點水草蔬菜什麼的就可以度日了。”
想不到王立這樣公明大度，青苗感動得熱淚盈眶，自覺狹隘，便說：“宮中有幾十號人吧，我把糧食再送些回去。”
王立像沒聽見似的，手背在後麵走了。
再回到自己家裏，像墳場一樣無聲無息。七月眼睛紅了，鼻子也是紅的，見她進門後，立即把門關上，嗚咽著對母親說：“母親，巧眉她……死了！”
“兒呀，娘把米搞來了，為什麼巧眉偏偏在這時候死了啊。”青苗越想越傷心，放聲大哭，林容立即把她的嘴堵住了。
七月也把母親拉住說：“母親，搶屍分食的事情還少嗎？可不能讓外麵人聽見了啊。”
林容紅了眼圈，張羅著安排喪事：“隻有偷偷把她埋在院子裏了，沒有棺材怎麼辦？”
七月說：“隻好用家中的站櫥。”兩人抬過來，青苗給巧眉換上衣服，說是要等屍體冷了再放進去，可是林容說，櫃子本來就短，身子硬了就不好放了。
“委屈你了啊，我的好兒媳婦啊。”幾個人把站櫥放倒，青苗把巧眉的腿彎起來才能放到裏麵。鳳兒早回來了，此時已經煮好了一鍋飯讓大家吃，又盛了滿滿一大碗，夾了幾根鹹菜放上麵，端過來遞給青苗。
青苗將碗接過，跟著就放進櫃子裏，移到巧眉的頭旁，喃喃道：“我的兒呀，媽來遲了，總算有一碗飯送你，這麼大一碗，都是你的了。你吃吧，趁熱吃，吃了好上路，到陰間就不再做餓死鬼了。”
她說得動情，鳳兒哭著把自己的一碗也放到裏麵了。
更深夜半時，大家悄悄埋葬了巧眉。
王立一個人在城中漫無邊際地轉悠了一遭，突然發現人們對他敬而遠之了，那些眼神是複雜的，甚至有憎恨的，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孤獨過。
他已經很久沒有視察全城了，看到人們菜色的麵容，形銷骨立的老人和婦女，羸弱得如風擺柳似的士兵……這樣的軍民還有戰鬥力嗎？一旦元軍再展開猛烈的攻勢，城池就岌岌可危了。
一種深深的自責如潮水般湧來，從腳跟漫上他的全身： 哪一個元帥當家時候沒有兩三年存糧？哪一年的日子像今年這樣難過？哪一個時期山上餓死過人？即使是後來叛國投敵的馬千，也要讓兒子下山去弄糧食回來。女人是禍水呀！那天自己正要下山，被一罐鴿子湯攔著了去路，於是就回到那個麵目全非的家，再陷於富貴溫柔鄉裏不能自拔……那是迷魂湯啊！更迷魂的是我幹妹妹的笑容——她哪裏是我妹妹，她是我喪母期間偷偷娶的女人，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妻子，一個已經為我生了兒子的女人。她是我沒有名分卻名副其實的妻子，我疏於管理軍事政務幹她何事？
我那好可愛的兒子哦，那是我王家的接代人啊，原來以為我命中無子，天助我也！為了兒子，我也要好好活下去，將他撫養成人。兒子將來能過上好日子嗎？躲在深宮，不也要麵臨饑荒？身處山上，能有幾日安穩？那可是比心肝還寶貴的小人兒啊。
想到此，王立全身汗毛也豎立了，自己應該振作精神，將元帥威風重新抖擻起來，明日帶人下山搶糧食去！於是他兩手朝後，大步向前，要到全城走一遭，考慮一下保土守城的大事了。
由於分到了一點米，人們的臉上多少露出了點笑容，家家房頂上冒出了炊煙。見此，王立又滿腔怒火： 這是從我的嘴裏挖出來的糧食呀，馬青苗真是欺人太甚！這個強盜之女，到底顯露出她血液中的土匪本色了，必須要收拾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