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個大齡剩女,她行事很是果敢,總是言之鑿鑿,常常見義勇為、鞭撻不公,一副舍我其誰的勁頭,任誰看了都覺得她像極了我行我素、蔑視現行規則的獨行俠。
上大學的時候她就曾說過:“戀愛要談,但不要結婚。我才不想做個終身保姆,變成‘三圍’女人——圍著灶台轉,圍著老公轉,圍著孩子轉。”
她還說:“無自由,毋寧死。”
這樣堅定的一個人,在這個備受世俗掣肘的社會,實在令人驚歎。
她能如此不顧世人的眼光,瀟灑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讓我也有了幾分欽佩。
我常在網上和她交流,她像個勵誌者,更像個鬥士,每次與她交談結束我都覺得自己像猛灌了幾盆雞血,熱血沸騰,鬥誌昂揚。
她叫普洱,大學沒念完就退了學,執拗地非要出國學設計。她對父母說,自己有藝術天賦,他們如果不讓她去,未來她成不了設計師,會恨他們一輩子。
我真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她的做法實在是囂張。
我問她:“你當初由著性子出國學設計,現在回國了,工作準備怎麼辦呢?”
她回道:“工作都是小事,知識我都學到了,就不愁掙不到錢。我回國是要打造民族與國際融合的藝術品,讓藝術批量化生產,今後所有人都能成為藝術的鑒賞者。”
我問她:“你的目標這麼高遠,要實現會不會很難?”
普洱撲哧一笑,說:“世上無難事。”
我隻好換了話題,問:“你都快三十了,真的不打算結婚嗎?”
她擠出一個誇張的笑容說:“我是女權主義者,也是自由主義者,哪個男人都不要打下半輩子束縛我的主意。”
我問她:“你父母同意嗎?親朋好友的看法呢?”
她慷慨陳詞道:“我們這代人要承擔的使命就是抵禦前幾代人的傳統思想,爭取每個個體應有的權利。國家要從禁錮中轉變,就需要有人率先扯破世俗的傳統。我們經受過自由風尚的洗禮,如果這時候妥協,畏首畏尾,就會被所謂道德和習俗支配,那實在有辱使命。國家倡導的自由就會永遠縮在指揮棒下,也永遠是偽自由。”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那不婚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她說:“意味著獨立、堅強和自由。人隻有這一輩子,凡事都要扯皮、妥協,是不是太累?我一個人生活,能夠不受拘束地去遍全世界所有美麗的地方,能夠去愛凡是我想要愛的人,能夠嚐試任何我沒有學過卻感興趣的東西不也很好嗎?比如,我想做的除了環球旅行,去異國邂逅美好,還有學習瑜伽、鋼琴、插花和茶藝……”
我說:“聽起來很不錯。”
她笑得狂放,說:“豈止是聽起來不錯?在我看來,自由並不是你隨心所欲地選擇了一條自己的路,而是當你選定了一條路,你要能承擔得起走這條路的後果。好也罷,壞也罷,你都要有足夠的勇氣承擔責任,才會內心強大到不受他人幹涉。”
我問她:“可有一種情況是,你以為走這條路前景是光明的,也自認能夠擔得起責任,因為你不相信這條路會通向深淵。父母卻清楚地知道它的終點不如人意,他們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你誤入歧途。這時候,路該怎麼選?你還要堅持嗎?堅持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她說:“這種情況那肯定是這個人對自己沒有清晰的定位,對後果的設想不夠,這樣的選擇,其實是掩耳盜鈴式地忽視弊端,太狂妄自大了。”
我反駁她:“也許人家不是自負呢?每個人都會選擇關注某些事,會對厭惡的東西自覺排斥,不斷強化利於自己的一麵。這是人之常情,但又必須因勢利導,否則人就容易偏激。”
她說:“你不要去深究這樣細節的東西,等在實踐中碰到了自會有解決之道。重要的是方向找對了。細節要跟隨方向走,人才不至於迷失和陷入矛盾。”
我執拗地想擊敗她:“細節可以忽略不計的嗎?”
她熟練地抵擋著:“我可沒有這麼說。當然,高屋建瓴地宏觀規劃才是最關鍵的,細節不過是填進樓架中的一塊塊磚。可沒有鋼筋水泥,哪來的磚呢?”
我繼續問:“可是生活不像蓋樓房,沒有那麼嚴謹,常常會有變動,比如某塊磚頭挪動了地方。那這樓完工後還會是你規劃中的樣子嗎?”
她無奈地笑著說:“我們這樣爭執下去一點意義都沒有,兩個人各執己見又試圖扭轉對方,結果是什麼?”
這樣一來我們的分歧更大。我說:“但我相信兩者各自冷靜下來後,會發現這件事是有意義的。”
她說:“我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
我說:“我表妹也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可我知道她說這話是信宿命,而你說這話是信自己。”
“信命和信自己哪個好?”她問。
“求人不如求己,但人也不能太信自己。”我說。
盡管我竭力保持理智,仍會有時被她的想法驚訝到,為她衝破世俗的美好願景熱血衝動一把。
她說“責任”“權利”“民族”“國家”,讓人內心翻湧。
網名為“聖鬥女王”的她,儼然做好了一切同現世爭鬥的準備。聽說她沒過多久真的成立了公司,也真的在家族聚會上當眾宣稱自己不婚。我認為她的理想達成了。
幾年過去,在我到某公司簽約擔任撰稿人時,我一眼瞥見“聖鬥女王”坐在公司角落,在電腦前運指如飛。
我上前拍她肩膀,她愣了半天,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你的公司呢?”我問。
“賺不到錢,倒閉了。”她撇撇嘴。
“單身?”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