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則,《老子》是專門對侯王說的政治哲學書。

依“內聖外王”(《莊子·天下》)之說,先秦道家應可分為“外王”與“內聖”兩派。《老子》為“外王”派的代表作,《列子》為“內聖”派的代表作,而《莊子》則是“內聖外王”集大成者。但莊周是偏向“內聖”的,故在《天下》篇中不許列禦寇為一派之代表人物,而自領一派。看這一派的主張,“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稱其為“內聖”派,也名副其實。

從《天下》篇看,莊子心目中的“外王”派的代表人物,應不僅是老聃、關令尹。墨翟、禽滑厘、宋榮子、尹文奉行的都是“外王”之道。墨翟、禽滑厘後來自成一家,為墨家;關令尹、宋榮子、尹文都經時間的大浪淘沙而湮沒無聞,先秦道家的“外王”派也隻剩老聃獨樹一幟。

在當時的語境裏,“外王”之“王”是不能隨便說說的。奉行“外王”派的並不一定自己要做王,但堅信若一邦諸侯,實行自己的主張,便可以“王天下”,所以,那些政治理念,都是針對“侯王”(邦諸侯或國王)說的;那些施政方略,也是為欲“王天下”者設計的。

將《老子》與《管子》、《鬻子》作對比,即可看出這點差別。《管子》與《鬻子》中,盡管標明有些對話是直接對侯王說,或答侯王問的,但從內容來看,卻非專對侯王而言,或者說,是侯王希望貴族及其子弟與官吏們都知道的。因此,《管子》與《鬻子》能作為“王官之學”的教材或教育輔導書。而《老子》,雖然明言“侯王若能守之”的隻有兩處,但其實是句句話針對“侯王”說的。對《老子》的許多話產生曲解,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把《老子》的接受對象擴大化。如“不敢為天下先”、“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等,如果不把這些話的省略主語(施者),也即《老子》勸喻的對象(受者)鎖定“侯王”或侯王的接班人或想成為侯王者,那麼,就可能得出與《老子》本意完全不同的結論。所以,我說《老子》即使屬於“王官之學”,也是“王官之學”中核心的、最高級的、能接觸到的人最少的那一部分,應屬於宮廷秘學,或帝王學部分。《左傳》中多有記載,某大夫引經據典,對國君的決策或行為提出建議或批評,應是當時有帝王學這樣的學術存在的證據。從理論上來說,有現實的需要,就有可能產生相應的理論。老子身處春秋末期,宗法封建製度頹勢已現,各種新的政治理念、政治主張像雨後春筍到處破土而出,呈“萬物旁作”之勢。作為周王朝守藏史,相當於今天國家圖書館館長,或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這樣的文化高官、學界領袖(關於老聃在當時的地位與威望,請參閱《莊子》與《禮記·曾子問》、《史記》等有關段落),他著書為侯王原道解惑,也是義不容辭之事,理所當然之舉。換作其他人,如老萊子、太史儋、環淵,就寫不出來。不要說那麼高明透徹的見解,言簡意賅的表達,就是那高屋建瓴的姿態,自信從容的口氣,也是學不來的。同樣的專對侯王而言的著述,《韓非子》博聞強辯,犀利深刻,但他既作《難言》,又複《說難》;已陳《孤憤》,複比《和氏》;又於全書中隨處自讚毀他,表忠邀功;像《老子》中“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知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俾道之在天下,猶小穀之與江海也”這樣超然灑脫的話,韓非子是怎麼也寫不出來的。那些把五千言的作者換成其他人的先生們,可以說,他們對《老子》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作者的宏大氣度與人格魅力體會很不夠。錢穆先生對《老子》文辭之美倒是有感覺的,但他對其境界之高卻是隔膜得很,這也與他受舊注曲解之害密切有關,即此更增添我還《老子》本來麵目的動力。

《老子》乃述帝王學,並非我之發現,古人早已言之。《漢書·藝文誌》中說:“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曆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麵之術也。合於堯之克攘,《易》之,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這段話用來評價《老子》,是再確切不過的了。由此可見,認為道家是“君人南麵之術”,乃當時占據主流話語的觀點,也就是官方的正統的評價。在漢武帝“獨尊儒術”以後,班固修《漢書》尚且仍許道家為“君人南麵之術”,可想而知,老子所述的政治理念,在當初完全占據主流話語地位,孔子隻有學習、接受的份,欲與之辯是沒有資格的。《莊子·天運》中記有老聃與孔丘的幾次對話,其中有一段說:“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另一段說:“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予又何規老聃哉?’”《莊子》所記這兩段對話,倒是很符合老聃和孔丘兩個人的身份、個性與見地差異的,所以《史記·孔子世家》中有相類似的記錄。記載中老聃那種不威而嚴、不矜而高的帝王師的氣派與《老子》的內容與語調是非常吻合的。可以說,《老子》的作者非老聃莫屬,因為先秦時的學者無出其右。

先秦諸子的著作,如何流傳到民間的,唯《老子》有個“老聃西出函穀關,關令尹強留之寫五千餘言”的故事。這個故事不太可信,但從《老子》流入民間需要一個故事看,可見其內容本應在深宮裏秘不外傳的。這也是《老子》屬宮廷秘學的一個佐證。至於《論語》中沒有提到老子,也沒有引用《老子》書中的話,可以有兩種解釋。一是《論語》作者,孔門弟子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老子》這本宮廷秘籍,即使孔丘本人也沒有機會讀到這本書,無從提起;二是孔丘和老聃在政治理念、治國方略上實際存在分歧,而因為老聃是帝王師,名頭太大,又占有正統話語權,故孔丘不能與之辯。惹不起還躲得起,故諱言老聃與其書,造成《論語》中的這一片盲區。

由於《老子》是專對侯王言的政治哲學著作,故書中隻言“聖人”,並不言“真人”、“至人”、“神人”、“天人”等,而“聖人”即指有道之君,且一般是指天下王,這與老聃是周王朝中央政府的官員身份也正符合。在《老子》中論述總是“君”“民”對舉,沒有“君”“臣”對舉,極少用“公”、“卿”、“臣”等詞,不見“大夫”稱謂。凡“使”者為“民”必曰“使民”,不明言“使民”之“使”者即為“君”。這些,都顯示了《老子》的讀者為“侯王”。在他們心目中,除他自己這個“孤家寡人”外,無不是“民”,所以可統而論之,一概對待。特定的讀者對象決定了特定的敘述方式,正可說明《老子》是為“侯王”度身定做的。當喜好專製用權的君主摒棄《老子》,《老子》從政治話語中心地位逐向邊緣,要搶占政治話語中心位置的儒生們,首先要盡力抹去的,就是《老子》的“君人南麵之術”的亮采,把《老子》改頭換麵成出世隱士之言。《老子》就以此麵目存世至今,假麵目存世的年頭是真麵目存世歲月的數倍(《老子》有多種假麵目,此種“消極出世的隱士”的假麵目,我從《史記》稱其為“隱君子”算起),以至今天要說明《老子》“從來是積極入世的,不可能消極出世”,竟需費那麼多口舌,還不知讀者是否認同。

對於《老子》敘述中的那些特點,錢穆先生倒是都看出來了。但他將這些特點的產生,簡單地與“政治背景”掛起鉤來,認為“此等觀念,豈果天子諸侯卿大夫封建製度未破,貴族世襲製度未壞,國之大事,專在禮樂征伐,惟祀與戎之際所能與知乎”。而他把“未破”、“未壞”、“專在”的“政治背景”,定在老聃與孔子住世時期,把“已破”、“已壞”、“不在”的“政治背景”“定在戰國中晚以後”時期(即莊周住世時期),然後,以此來證明《老子》書必晚出於《莊子》。

看錢穆先生大師級的考證,不時讓人想起“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種說法(這種說法據說是胡適先生說的,又據說胡適先生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即便錢先生立論的前提成立,說老、孔住世時期“天子諸侯卿大夫封建製度未破,貴族世襲製度未壞,國之大事,專在禮樂征伐,惟祀與戎之際”,無疑於掩耳盜鈴,休說學識,便是那份膽氣,也不知從何而來。公元前694年,也即孔子出生前143年,周公黑肩就想殺掉周莊王而立王子克。其陰謀被揭發,周莊王與辛伯先一步殺了周公黑肩,王子克出亡到燕國。《左傳》所載的這次“子克之亂”,揭開了春秋時期卿、諸侯參與周王室政變的序幕。到公元前675年,則更是周朝五大夫擁立王子頹,攻打周惠王。兵變失敗,王子頹由蘇國之君陪著逃到衛國,借衛國、燕國的軍隊來攻打周惠王。周惠王不敵出亡,王子頹被立為王。到次年,周惠王借助鄭厲公的力量打回來,直至公元前673年的夏天,才攻克王城,殺了王子頹及五大夫。周王的位子,由大夫、諸侯軍事力量之間的交戰來決定,如此,“天下諸侯卿大夫封建製度”算“破”還算“未破”?如果這還算“未破”,那麼直到公元前256年,秦昭王受降周赧王,這套封建製度一樣可算“未破”;如果這算已“破”,即破在孔子出生的一百多年前,怎麼到孔子出生以後,這套製度反倒完好如初了呢?

再說“貴族世襲”製度,西周初期周公建立的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傳子不傳兄弟的宗法製,原是為了避免君位繼承時王(諸侯)室內部發生流血政變乃至戰爭,但到春秋時期,這套製度已形同虛設,此是曆史上不爭的事實。公元前651年,晉獻公死後,晉國發生奪位戰爭,直到前636年,晉文公繼位,才算告一段落,為奪繼承權,內戰打了十五年。公元前643年,齊桓公卒,五公子爭立,打來打去,可憐春秋的第一個霸主屍體躺在床上足足有六十七天沒人管(還有傳說,齊桓公是生病時被他的親信易牙與豎刀殺死,以使他無法反悔立無詭為君的許諾),高度腐爛,“屍蟲出於戶”。至於諸侯邦大夫擅權,大夫邑家臣當道;家臣叛大夫,大夫攻公室;家族之間戰爭不斷,全不將國君放在眼裏,這些事情,在老、孔出生之前與在世期間,於史有記的比比皆是,這“貴族世襲製度”算“壞”還算“未壞”?

而錢穆先生根據《論語》有“禮樂征伐自天子出”一語,斷言老孔在世時“國之大事,專在禮樂征伐,惟祀與戎之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隻要看看《論語·季氏》中的原文,就可知這玩笑開得有多大。“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原來,“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隻是孔子的一種假定結果,或曰“理想狀態”;而從下文看,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大夫出”,乃至“陪臣執國命”,當時已屢見不鮮;否則,幾世“希不失”之語就無從談起,“希不失”是要目睹大量類似事實後才能得出的結論,要麼孔子是個大言欺世、信口胡說之徒。由此可見,“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到孔子在世之時早已名存實亡。錢穆先生竟以此作為當時的“政治背景”,不僅是主觀偏執能概而言之的了。

錢穆先生好從老莊書文句的比較中,得出他認為“斷”然分明的結論,其論證方法與推理過程,多與上述之例相似,不再一一。但他“忽略”了老莊間相當重要的差別。這裏要拈出來特別說一說。

其一,是對“道”的敘述態度。《莊子》論“道”曰:“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依這口氣,此說法顯然非他首倡,而是有所傳承的,在《天下》篇中更是言明了他的師承。而《老子》論“道”,則謂:“有物昆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依此說,《老子》作者對形而上的“道”是有命名的著作權的。從我掌握的資料看,也的確如此。在《老子》之前,“道”隻是某種具體的行為法則,《老子》以後,形而上意義上的“道”才大行其道。一定要說《老子》晚於《莊子》,那麼,聲稱命名了“道”的《老子》作者,要麼是欺世盜名到極頂,要麼是孤陋寡聞到極點。但這樣的作者著的書,又怎麼值得那樣去研究呢?

其二,《老子》隻言“聖人”,《莊子》更談到了“真人”、“至人”、“神人”、“天人”等;《老子》隻言政治,《莊子》還談到了養生修性等諸多方麵。從文字書寫權角度說,也可見《老子》應早於《莊子》。先秦道家“內聖”一派,其修行實踐與口頭傳承,可能早於《老子》,但沒有孔子從貴族手中取來這文字書寫權,就難以有機會變成文字刻上竹簡、書上布帛。而且,隨著書寫工具的改進、書寫條件的改善,才可能出現數萬字乃至數十萬字的皇皇巨著。(像《管子》、《墨子》、《晏子春秋》這樣的巨著,如果出現在春秋時期,則是一個浩大的係統工程,隻有像管仲、晏嬰這樣的大國宰相,與墨翟這樣的大邦教主,才可能聚集大量人力物力而為之,非列禦寇這樣的養豬終生,哪怕他會飛的庶人,與莊周這樣的破落貴族、漆園小吏所可從事的。)因此,從內容(有非“王官之學”的道術)及篇幅,也易知《莊子》隻能晚於《老子》。

再則,《老子》是站在民本立場上的專門對侯王說的政治哲學書。

民本立場是《老子》之政治理念的很鮮明的特征,也是《老子》文本中所保存的人類優秀思想文化遺產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曆來的《老子》注釋與研究中鮮有提及。這樣的明珠長期蒙塵,可能有三個原因。

其一,專製統治者很不喜歡《老子》的民本立場,便有意改變《老子》所指,使《老子》在政治話語中心位置消失,變成社會邊緣、民間隱者的一種消極避世、知足不爭的人生哲學。《老子》既遠離廟堂政治,“民本”立場就失去了意義,再不為人提起。

其二,居君本立場的文人,如韓非子,既要借《老子》處於政治話語中心的權威地位,來打擊儒家的孔孟學派,又與《老子》的民本立場格格不入,就采用陽奉陰違、偷梁換柱的手法,通過《解老》、《喻老》,以注釋、譬喻的方式,將《老子》中體現民本立場的文句,如“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等作顛倒錯解。韓非子也許是注釋《老子》第一人,但他肯定是故意歪曲《老子》第一人。

其三,由於語境的變遷,詞義也有很大變化。在皇權專製語境中生活已久的文人,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對《老子》中一些文句,如“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等,習慣以已變化的詞義、語法,望文生義,從君本立場上去加以理解,而不會察覺有絲毫不妥。這種臣服於君權的集體無意識,是使《老子》的民本思想窒息的最可怕的力量。

《老子》的民本立場的異化過程,正是中國古代民主思想異化史的縮影,所以,“民本”正是本書要“還”給《老子》文本的一個重要方麵。

《老子》思想的民本立場,錢穆先生也是看出來的。他認為“《老子》書中論政,始終並未忽略了民眾應有之地位,始終視民眾為不可輕”;但是,他又認為“此一層,可謂直從莊周來,猶未失莊周論政之大軌也”。這是因為,“如老子言,以一聖人居天下之上,而百姓眾民居一聖人之下,而此在上之一聖人者,又必有待於天下眾民之樂推而不重不害焉,而後可以安其位”,“此孟子所謂‘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侯王能如此施政,而天下百姓眾民便如彼響應,試問當齊桓晉文時,鳩合諸侯,尊王攘夷,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此乃霸業時代,孔子所謂十世希不失者,在當時,何來有如《老子》書中之觀念?而當時之實際情況,又何嚐有如《老子》書中所陳之可能乎?”

錢穆先生的論證方法實在是有些奇怪。當合他需要時,“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改成“自諸侯出”,可以泰然處之,視若無睹,並不認為“天子諸侯卿大夫封建製度”有重大“破”損;不合他需要時,隔在“王”與“民”之間的諸侯卿大夫包括各級官吏等(《左傳》引《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春秋時觀念,王將諸侯卿大夫官吏等都作臣民對待,本是自然而然的事。“臣”本義為戰俘,初並無高出“民”一頭的地方,對國學大師又兼史學大家的錢穆先生來說,應屬基本常識),則變成不可逾越的高山屏障,使“《老子》書中之觀念”無所從“來”,“《老子》書中所陳”斷無“實際”“可能”。騰挪跳躍,隨心所欲,要與之辯也難。但錢穆先生的推論中,提出的《老子》思想的民本立場的來曆問題,倒是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在一般的學者中,持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潛觀念,民本思想比君本思想進步,進步的思想必是後起者,所以,《老子》要麼晚於《孔子》而起,要麼不具民本思想。故而,許多推崇《老子》的學者,對孔前老後之說還是能接受的(要接受莊前老後說,大多數人終究感到有些困難),這正是進步者必後來的曆史發展論思想模式在起作用。

以下,我試就這個問題談談我的見解。

中華民族從未斷裂的有文字記載的曆史以及豐富的文獻資料,為人類保留了從上古到現代,社會政治理念嬗變的最為完整的檔案。但是,中國曆史的分期,目前習慣上采用政治經濟學給出的生產關係標準劃分法,分為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等等。由於東西方生產關係實際上存在種種不同,而各家所據的標誌性事物又有很大差異,故運用到先秦社會,誰代表當時先進的封建地主階級利益,誰站在反動、沒落的奴隸主階級立場上,爭議頗大,且有越爭越糊塗、越混亂的趨向。為了論說的明晰、方便,我按照有文字可據的政權形態,來給中國曆史分期,從上古到秦朝,大致可分為四個時期:

一、推舉製族盟社會。

為有史記載的三皇五帝直到堯舜禹時期,有比較可靠的出土文物與傳世文獻支持的為堯舜時期。其時,由各部族以鬆散的聯盟的方式組成一個地域性的聯合體,其聯合體首領——王,由各部族推舉。王的職權轉移,以禪讓的方式,由王遴選、考察、指定接班人,但需征得主要的部族首領的同意。《堯典》中就有堯屢次向四嶽(四方部落之長)征求對接班人的意見的記載。被選上來的接班人,在受禪之前,一般擔任宰官之職,負責全麵的行政事務,在此崗位上經受鍛煉、接受考察。舜與禹任宰官的事跡,《尚書》中多有記載。這也是君權與宰權分離的雛形。《老子》一書因專對侯王說的,故論的是君權,基本上不論宰權。沒有弄清這一點,也是造成諸多誤解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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